半个神仙 济世道会10

那位道人看着像是倒是有两分仙人做派，很合近年来凡人们在话本里头对于神仙的描绘，一袭白衣，半披散着一头白发，有鹤发的意思，却无童颜的样貌。手执一柄拂尘，时不时捋一捋胡子，眼睛半眯着，并不直直打量人。

不过这人周身无一丝仙气，倒是袖口里隐隐似乎有什么法器在发光，他眼神虚而枉，看起来眼中无物，却又恍然间可见狡猾，不是高深莫测，却像装神弄鬼。

向来神仙是喜欢穿素净些的衣裳的，但是却也并不是素成纯白，好穿白衣如少白君者，早些年也并不是天天一身白，据老些的人说，少白君是从他的妻子，也就是诸星的母亲去世后才如此的，早年也曾鲜活过，并不是两眼空空如是。是以神仙并非都爱白衣的，而所谓仙风道骨，其实不过是岁月漫漫，看透太多，所谓七情六欲与爱憎恶都在太慢而太空的时间里消磨平薄，看来多几分从容罢了。

我一向以为神仙做神仙，其实与凡人做凡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凡人想要的太多，而神仙拥有的太多罢了，是以我常常觉得神仙领着仙职，便应当恪尽职守，为三界造福才是正道，而若有机缘，能够点化些人，领几个人走出迷津，也是积了善缘。但是眼前这位，第二眼看去，便知道他是要为祸的。他就那么做着，受着夫妻二人的跪拜，丝毫不觉要折寿，眼神不住在这件半旧的屋子里乱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诸星扯了扯我的袖子，虚虚一指他的胳膊，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看他袖子里那个发着些光的法器，当然这个光只有神仙可以看到，跪着的夫妻应该并没有注意到。诸星冲我撇嘴点头，我也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在眼神的碰撞里迅速达成共识。

向来这个江湖骗子是没有什么法力的，但是手里却有个什么供他装神弄鬼的法器，大概敛去我那点儿气息的也是这个物什。只是他为何会得到这个法器，却让人觉得有些疑惑，不过思来想去，大概要么便是别人给的，或者便是窃来的，前者可能小些，但是也不能便笃定他就是偷来的。到了此刻，其实什么法器我已经不是非常在意，只是想知道这人打算如何糊弄人，骗了人又是为了什么，若是骗些钱，我和诸星也不是那等闲人，管这

等腌臜事也实在无聊，但若是伤天害理，我们的手便要伸得长些，好歹也给他两耳光吃吃。

夫妻二人跪了一会儿，我们听着二人的说话，皆是些没有实在意思的求人的话，从金银许到来生，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求些什么。直到那妇人心一横：“神仙真人啊，您是有真本事的，我们夫妻二人身无长处，但有什么真人要的，没有不给的，只求真人救我儿命！”

那位不知道是“陈半仙”还是“张真人”的“神仙”就悠悠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只是这万事讲求个因果报应，你家孩子是短寿的命数，若是要求个平安，就得拿你们的寿命来换，若是你们同意，便滴两滴指尖血来，我为你们换换命数，也算成全你们爱子心切，算是我积了善。” 说完又挺直背梁，不等夫妻二人说话，又继续道：“只是老身虽有一身法力……”那男人立刻膝行两步，似乎想去抱他的大腿，犹豫一刻又收回手，摁着那妇人开始磕头，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断断续续听着几个词：“神仙真人……大慈大悲……菩萨转世……当牛做马……”

那人轻轻嗑了一声，拖长调子嗯了一声，男人使个眼色，妇人便立刻从屋里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看着睡得极沉，但是却总觉得不对劲。我揉眼细看，竟然发现那孩子面色苍白得要命，一眼看去，竟是一脸病气，神仙眼力好些，我看他歪着头，半天也才呼出一口要死不活的气来，仔细看了看，竟然是被人下了邪术。

我赶紧戳了戳诸星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觉得不对，他便俯下身子，趴在屋顶上，将眼睛对在那一点儿被掀开的缝里看了半天，最后他抬起头，想要说话，又咽了下去，最后传来个秘语：“失魂。”

我点点头。

失魂术其实并不算仙术，从源头讲就带着些魔道，是当年尚君雨旧神君的魔族情人搞出来的术法，用在神仙身上，不过是个小把戏，将魂魄暂时剥出来，肉身还半醒半昏可以有些本能的反应，比起用了许多年的离魂术，更起一层迷惑的作用，不至于让使用的人看起来如死一般。当年在仙学，我和诸星就常常这样忽悠夫子，肉身还一副殷殷向学的模样，实际却已经玩了一会叶子牌了。

这法术使在神仙身上是无所谓的，但是落在凡人，尤其这还是个婴孩，就恐怕有些扛不住，竟然还硬生生使人显出几分死气来，看起来让人心里一寒，背上竟然起了冷汗。这施咒的人，是要这孩子的命啊。

可是若是真的要取它一条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手起刀落，还免得这孩子受这一番苦。我看他魂魄散在肉身旁边，几乎乱成一团麻，不用细想也知道他正受着痛。

我和诸星相对无言，沉默着摇摇头，诸星扯我的袖子，指了指远处，我轻轻叹了口气，和他一起御风飞回了我们歇脚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