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晋江文学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设席之地已经用织锦彩衣在四周作障。
在凯风下,它们猎猎作响。
褚清思趴卧在席上,双肘撑地,忘我地捧着竹简观览,间色裙与袒领上襦被风抚出好看的痕迹,而斜红与花钿在黄昏的照耀之下,犹如寺中拈花一笑的佛像。
少顷,察觉到有所异常的她眨了眨眼,神色茫然的抬头望天,然后伸手朝上,很快就有小水珠凝在细嫩的掌心中。
是春雨。
简壁从远处奔走来,同时急切高声道:“梵奴,快回车上!”
褚清思迅速卷起面前的竹简,然后与旁边其余几卷放在一起,再用双手怀抱着这四五卷佛言竹简,自坐席匆匆爬起,脱在北面的丝履也未来得及穿,疾步就朝停在前方大道的车驾走去。
驱车的老翁也已经被蓑笠以挡雨。
简壁目睹女子上车后,躬身去检查其双足,幸好一路都是柔软的蔓草才能无恙。
随即,妇人又命侍从、昆仑奴将原野上的坐席与织锦彩衣取回以后,转身去乘后面的从车。
而褚清思还在聚精会神的将这些竹简一卷卷給展开,见简片全都未湿,终于放心。
前面观览许久,她也已大概从这些梵文中认出此部佛经与唯识释论有关,而唯识是玄奘法师与其弟子所创始的佛教宗派。
昔日玄奘法师译成唯识论时,天下众人只知道他曾遣走了其余弟子,独留一弟子与他共同翻译,但其实法师还将她留下佐助检校所译的文字。
此经对玉阳公主来说到底有何珍贵之处,以致不能让外人窥伺。
褚清思不再去深思,自己只需专心为公主译经。
或许几载,或许要耗费数载才能译成。
她神色怏怏地看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赤足,兴起的动了动十根脚趾,然后望向远处。
春日里,所下皆是霏霏细雨。
在水汽中,她望见男子还伫立在那里,就在高大的白杨下,像是被天下摒弃于野,静静等待着野兽来啃食,直至死亡。
褚清思蜷缩着双腿,双手叠放在膝上,脑袋则放在手臂上,一双澄澈到无欲的褐眸始终看着那人。
在李唐宗室中,昔日那个怀抱济世治国之志的少年,如今已然声誉狼藉,被他所出身的陇西李氏所嫌恶。
比如在冬一月,梁王欲谋逆被赐死,其家人、侍从乃至家臣与昆仑奴都悉数为他陪葬。
阿爷与崔相、魏相上书劝谏女皇宽恕死罪,言及梁王未成事,心中必然已悔过自责,而迷而知反,尚可以免,为彰显大周天子的宽容,处以其幽禁即可。
然无用。
从父兄的谈话中,她知道是男子不愿为梁王隐蔽谋逆之事,拥护李唐的阿爷闻后震怒,难以克制的在堂上痛骂这位昔日他最得意的门生。
褚清思将脸埋进臂中,闷闷想着。
天下之主是女皇,而女皇从决意要即位时起,李唐宗室的众人就以各种罪名开始被杀。
男子隐蔽与否,女皇都要梁王死。
因为女皇要以此告诉李唐旧臣与诸王、公主。
这就是妄图谋逆她的代价。
昆仑奴刚将原野上的锦席收回,忽然又有震电下降。
褚清思迟疑皱眉,随即迫切地抬起头。
春雨为何会有震电?
而魏通与宇文劲都早已骑马入洛阳,一眼望去,原野上竟再难寻到马匹。
在车毂要动之际,她有些懊恼的拍击车驾前方所设的圆木,称谓也随口而出:“翁翁,快遣人去请阿兄上车。”
老翁诺了一声,命随侍去办。
随侍又先低头去到从车前。
简壁身为傅母的同时,又是小娘子的女师,家中娘子[1]的魂魄长逝后,小娘子为她所教导,所以小娘子在生活中的诸事都是她来处理。
但今日,妇人在听闻以后,严肃告之:“梵奴已经长大,她有自己的意志与选择,不需要事事都再来询问我,以后都要遵从小娘子的命令去行事。”
随侍诺诺,迅速命昆仑奴疾行去请男子登车。
*
在听到车驾外沉稳的脚步声后,褚清思将双足收入间色裙之下。
而同时车外,李闻道忽停步,有所感的远望一眼洛阳的方向,随即从容登上犊车。
两人对视一眼。
最后褚清思先移开视线。
她端正的跪坐在席上,开口为自己的举止而解释:“李侍郎与魏阿兄他们是好友,两位阿兄都待我很好,他们应该也不愿好友出事,所以我送李侍郎回洛阳。”
李闻道看着她像对待客人一般的坐姿,迤迤然的在车内左侧踞坐,轻笑一声,含糊不清的喃喃:“已经只是他们的好友了。”
褚清思未听清,认真的看着他,以为他还会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