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真正体验到了危险,难道还会留在这里。回京城有什么不好呢?她这成婚跟未成婚有什么区别。在这里是与将军分院而居,回到京城,也不过是跟分城而居。她在公主府里依然可以想遛弯遛弯,想挥剑挥剑,但每天都能睡安稳觉,都能吃正常饭,远胜过在这里担惊受怕,危险重重。
将军府并未遭受攻击,所有敌人都被按死在北城附近。回到府中看见一切如故,不少人抱头痛哭。安和自己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知道,自己又要遣散一批人了。她让玉珍嬷嬷打开自己的宝箱,凡是要走的,送上路费,一律不留。
可她自己却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如果将军觉得我确实该离开——”
安和自幼年遭祸后,便与别的孩子不同,大脑身体都比常人反应慢。她学什么总是学得慢,也连累教导自己的女官面上无光。一堆小孩子在一起玩蹴鞠,木马,她很容易摔,磕碰,身体控制力不好,被人一碰就倒,平康帝袒护她,其他的公主皇子便总挨骂,大家玩不痛快。
大家都说安和四公主孤居小室,不爱交际是内向自卑,但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善良。那些宫女太监被分来照顾自己本来就够倒霉的,她稍有差池,他们动辄被罚。安和宁肯自己安静些,省心些,不出游,不玩闹,不聚会,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她离开京城这么久,一直都过得很痛快,直到今天再次想起来自己是个“麻烦”。
如果没有她的话,秦昭不需要有顾虑,也不需要分散力量来保护她,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战术呢?
安和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立即去找秦昭。
秦昭照样在松树下歇着,两只黄犬叼着球在他身边徘徊,但主人没有陪它们玩耍,而是拍拍它们的头,让它们坐下,于是两条狗都卧在了他身边。一个人加两条毛绒绒的狗在一起,看起来很暖和。
“请公主安。”秦昭起身行礼,安和走近了察觉他身上隐隐透着洇湿之气,仿佛常年穿着湿衣服似的。秦昭已经习惯了安和时不时的出现,他永远是清煦而温和的,脸上带着让人安心和信服的笑容。
安和一时有些晃神。
“我……我给将军添麻烦了。我是不是离开比较好?”
秦昭细细的看着安和,年轻的女郎穿着乳白罗裙的背影被日光照得眩晕一片,成了一个闪闪烁烁的光团,光团中隐隐有泪光点点。
秦昭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同情心少得可怜,也早过了少年热血,对世界对她人充满救赎欲的年龄。
这个公主素来沉默寡言,素淡的面容也因此缺少表情,认识这么久了,还是头次见她难过。
秦昭告诉安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拖累。他语速很慢,带着庄重的味道。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路怎么走,但选择的代价也要自己承受。”
“还记得你买肉夹馍的摊贩吗?他伤重不治,死掉了。在北城的时候,遭遇了冲出埋伏的齐兵。”
安和悚然一惊半晌没有说出话。秦昭给自己冲了一杯茶,悠悠茶烟在午后的阳光下飘散,两只黄犬在不远处玩一只球,它们把球叼回来,他就再抛出去。
安和心中腾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隔着袅袅茶烟再看秦昭,仿佛看烟雾后朦胧的月色,那么近,却永远不可触摸。
秦昭神态平静的不像是在谈论一个熟人的死亡。曾几何时,他也会为每一个人的牺牲痛心疾首,后来便尽数化为战报上的一个数字。
“这般清净的时光是短暂的,以后,奔逃,血腥,死亡才是常态。我只是不隐藏,不伪装,把这一切坦露给公主看。”
他语气平稳像慨叹又像告诫。
“公主跟我随军,是公主的决定,但那不叫选择,最多叫冲动。切身体会了利害,看清了危险,机遇,代价种种问题,深思熟虑后再决定去留,这才叫选择。”
“让公主无忧无虑却又无知无觉的生活在这里,才是我的罪过。给公主申明利害,让您慎重考虑后路,才是人臣职事。”
安和愕然。
她发现自己的“顾虑”并不构成秦昭的“麻烦”,只是她自己以为自己是“麻烦”。
所以,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
我分明也会骑马,挥剑,与其他军属无异,我何止不是麻烦,我也许…我分明很好,我甚至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出色。
她原本以为在秦昭心里,她大概是皇家送给他的一个礼物,硕大又金贵,精致而无用,但需得好好供奉起来。但她现在发现,秦昭对自己有种又敬又叹的态度……他在试探她,看她承受的极限在哪里。后来秦昭甚至在一次截击中带上了她观战。
安和的人生好像沉积多年的水库开始开匣放水,冲出一片惊涛骇浪,冲出一条通天大道。
安和并不反感观战----但秦昭让她写观后感。
就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