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她想起去年江五出征前,曾放言要用军功换一支金钗来作更换,眼下妆奁盒里又何止一支金钗。
可是……孟柔对着满匣子的金银首饰发愁,她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那头江铣已经套好衣裳,见她对着铜镜发怔,略一抬手,让两个侍婢过去伺候梳头。
砗磲正拿着腰带要往他身上系,闻言看向珊瑚,见她干脆利落地应诺过去,才撇撇嘴放下东西跟上。
东边一线熹微渐渐展开,天色大亮时,孟柔总算梳妆停当,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起身转一圈,又半蹲下来再照一照,满意地点点头。
仰头冲耐心等着的江五灿然一笑:“五郎,咱们走吧。”
江五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如常点点头,他自己认识路,就没让珊瑚砗磲跟着,领着孟柔出院子,等身边都没人了,才笑问她:“你唤我什么?”
孟柔双颊飞红,说不清是脂粉艳丽还是她颜色更好。
“我听旁人都叫你五郎,显得多亲热。”
自来了长安,人人都叫他五郎,反倒只她一直叫着江五。连名带姓,哪有五郎两个字显得缱绻。
孟柔心中羞怯,却硬梗着说:“怎么,旁人喊得,我喊不得?”
江铣笑道:“阿孟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孟柔得意地皱皱鼻子,见他再没下文,只是往前走,又生出点隐秘的失落。
戴娘子所居的东跨院在府里另一头,原只是为养病腾出来的几间厢房,这几年扩了又扩,建了又建,游廊庑房样样齐全,比起主院规格竟不差多少,只是因地势所限,远没有那么轩峻开阔。
两人从西南角偏院出,从后花园抄抄近道,绕过南边的别院,走了快两刻才看见院门。
正想找人通报,一个小侍女端着铜盆出来倒水,见门前杵着两个人影,眯着眼睛辨认一会儿,立时把铜盆一抛,欢天喜地往回跑。
“娘子!五郎,是五郎回来了!”
铜盆掉在地上咣当好大一声响,吓得孟柔肩膀一缩。
真是奇了,江五又不是头天回家,至于这样惊喜么?
她疑惑地看向江五,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目视前方往里走,便抚一抚胸口快步跟上。
戴怀芹正在屋内喝茶,见小侍女没规没矩的模样,先是蹙起眉,待听清她说的话后立时转怒为喜。
“五郎回来了?菩提,快,快扶我起来,我这件衣裳不好,得换件靛蓝的才显气色……”戴怀芹急匆匆抬手,又听小丫头说几句,“都进院门了?怎么来得这样快!”
贴身嬷嬷菩提搀着她起身。
“娘子忘了?昨日傲霜姑娘来通报过,说是……要来拜会。大约五郎也想着要探望您,就正好一起来了。”
人就在门口,也来不及重新梳洗更衣,急匆匆吩咐烹上新茶,摆上新鲜果子。
定定坐端正,便瞧见玉冠绯袍的郎君出现在门前。
“五郎……”儿子难得肯来探望她,戴怀芹高兴得险些落泪,可当另一道身影也落入眼中时,满怀欣喜骤然去了一半。
朱红鹅黄间色裙,缠枝莲花纹半臂,豆绿的窄袖,透纱的披帛,眉心一点月白云母花钿,高髻上两排薄金步摇花钗,体态修长,眉目含情,好一位端端正正的高门女郎。
但比起长安贵女用金玉锦绣养成的气韵,她身上似乎又多几分韫玉怀珠的灵秀。两只玉白的手正交握着……是了,这一处露了端倪。
莫说世家大族的小娘子,就算是寒门家养在深闺的女郎,也不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
孟柔跟在江五身后,刚进门便感觉有人死死盯着自己,抬起头,正正对上一双含着雾气的眸子。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戴娘子。
江五生得极好,直鼻薄唇,裁鬓修眉,一双丹凤眼凛凛生光。昨日见到大夫人时,见她长相平平,还以为江五生得更像他父亲,如今见到戴娘子,才知道江五的好容色都是随了生母。
孟柔紧了紧汗涔涔的手,向她行礼:“见过……”说到一半卡了壳。
昨日叫了大夫人母亲,今日该叫什么?也叫母亲么?
听江五道:“问阿姨安好。”
孟柔两颊烧起来,低头随着叫了声阿姨。
“好,好,一切都好。五郎最近可好?差使办得如何?圣上可有说什么?”戴怀芹忙不迭一串问,发觉儿子还干站着,又连忙招呼他坐下说话,看向孟柔时,目光不知为何僵住了,慢半句才说,“……你也坐。”
二人便落座,孟柔整理好裙摆抬起头,正巧看见戴怀芹匆忙别开脸。
她低下头,看看身上的衣裳,看看穿的鞋子,都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再抬头时,只看见戴娘子绷紧的下巴。
……是错觉吗?
孟柔眨眨眼,她怎么觉得,戴娘子好像有些害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