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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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宪义黑了脸,到底还是划了个窑炉给顾黎使用。
方才被蒙了心,如今冷静下来,他才开始狐疑顾黎到底有多少能耐。
望着不远处那抹灰尘仆仆的纤细身影,齐宪义眼中情绪愈加阴沉。
顾黎不知其它,只管埋首将一口半旧水缸刷洗干净,又将自己破被中的棉絮尽数抖掉,独独把那透薄被单铺在地面。
目睹她这番动作,见惯了制陶的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小茹卷着耳畔的几缕碎发,与刘管事阴阳怪气。
“光天化日在那刷缸洗被,却说要制什么琉璃瓦,怕只是哗众取宠吧。”
几个管事的闲人笑作一团,明里暗里指指点点着。
顾黎浑若未闻。
琉璃与陶不同,陶土疏松吸水,可以堆在一块儿逐渐加水和团。
而琉璃土紧实严密,非以布料包裹着浸水滤水则不能成团。
早些时候分出的白土终于派上用场,全被顾黎倒到被单之上,轻薄烟尘扑面而来,顾黎连避都不避。
甚至还弯腰凑得更近些。
她耐心地将白土碾得更细碎,而后才把被单扎成口袋放入缸中浸水,反复数十次捶打,白土逐渐变得黏软。
待被单口袋被吊起,灰白的浆水便汩汩流出,色泽平和又温柔,令人心安。
顾黎取出其内琉璃土,仔细捻摸了质地,才微微露了个笑。
做瓦的模印就在身侧,顾黎却悄自摸出系统给的几个瓷瓶,辨出其一是助熔的纯碱,暗暗混在琉璃土里,这才取印将琉璃土塑形成瓦。
又与系统用了几个加速包,往窑炉内添煤架坩埚,将琉璃瓦小心送入窑中。
直到窑炉融融生暖,炉顶火孔飘飘生烟,顾黎提着的一颗心才徐徐落下些许。
一番忙活已是傍晚,正巧放饭,刘管事张罗着几个奴仆去抬来餐桶。
众人排着队领食,顾黎远远缀在最后头。
队伍尚未开始挪动,最前方就传来连连几道低呼。
不像平日里挨鞭的痛呼,听着倒像有几分喜意。
眼瞧着队伍还往前推挤了些,顾黎也不禁纳罕了起来。
正想张望就听见前头刘管事发了话。
“新任的县令大人近日下乡巡查,说不定何时就会踏入我们厂中——你们可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不该说?”
分明是那样无理的一句话,前头众奴仆却个个伸脖垫脚,急急应着知道、放心。
顾黎觉着新奇,再偏首便见领了食的人捧着个脏污饭碗,里面并未盛着往日的稀饭窝头,而是塞着几个浑圆雪白的饺子。
边上甚至堆了块油汪汪黄澄澄的烧肉。
果真吃人的嘴软。
顾黎顿觉无趣,随着队伍慢慢前挪,领了自己的餐食便回窑炉前守着。
底下的奴仆们闷着头一顿吃。
庭院中的窑炉偶有炭煤爆鸣“噼啪”几声,除此便只能听见管事那边嚼着的闲话。
小茹娇声道:“这县令老爷是何来头?好大的阵势还要下乡巡查,莫非是新官上任,犯了发官威的瘾?”
想来寒门学子一朝鱼跃龙门,乌纱加冠成了八乡一县的首位,难免会骄矜卖弄。
不承想刘管事却目露几分隐秘的戏谑:“这位县令老爷可不会稀罕我们这乡野的官威。”
小茹忙问:“怎么说?”
刘管事仿佛掌握了天大的秘辛,卖了好一会儿关子才答:
“你也知道我表舅父在县衙内当差,我可听他说了,这位新来任的县令老爷,原是前朝新锐,当初只短短三年便从刑部侍郎官拜左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无二。”
“然而少帝继位后,拢共几月时间,这位前左丞大人就数次触怒龙颜,后来又犯下大罪被捕入狱。”
“少帝仁慈,仍感念往日辅佐之情不忍重罚,便将他贬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叫他做个县令,好好思过悔罪……”
那边啧啧不断,参杂着惋惜之声。
顾黎只静静吃自己的,万事不关己。
升擢谴谪本就不是罕见奇闻。
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左丞大人再虎落平阳也是县令老爷,比起这方小院里的众人,仍是高阁金铃,碧空日月,可望不可即。
蝼蚁有什么资格怜惜日月。
月上梢头,庭院灯烛盏盏明起,奴仆们围着另几座窑炉各自沉碌。
偶有探究的目光望向东北角落。
那边只点着支昏昏黄烛,顾黎一人围着低矮窑炉独自打转。
夜凉了,远远看去是炉也单薄,人也单薄。
顾黎记挂着琉璃瓦,几次三番踩着竹梯爬上爬下,到炉顶火孔处察看。
堪堪等到两更天,到了掐算好的时间,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