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
寝后,她就去偷偷翻看他书案上的书,把不认识的字依葫芦画瓢的描下来,向宫里认字的内监女官请教,日积月累,也认得了很多字。
字认识了,可书中的道理太难懂了,她看不懂,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请教。
有天夜里,她偷偷看书的时候,被元彻发现了,她吓得全身发抖,以为要被赶走了,若是被天子赶走,陆太后一定会打死她的。
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说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不该妄想以此取悦天子,北人尚武,不重书学,男人都不读书,何况女人?
她一个宫人,一个汉女,怎能妄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天子对自己的看法?
可那一次,元彻却一反常态的,没有骂她,而是问她,“你想读书吗?”
崔之锦呆怔无言。
然后,元彻领她坐在书案边,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字。
天地一以贯之,是为彻。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脸颊落在石磨上,打断了回忆,崔之锦手上停了一下,不知道刚刚落下的是自己的汗,还是泪。
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继续若无其事的磨豆子。
她唯一感激元彻的,是他教她读书写字,可也恨他教她懂得了这么多道理。
如果她一直都是那个蠢笨无用的崔之锦,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怨恨了。
他让她看到了光,又亲手摧毁了这唯一的光芒。
*
日头渐盛。
磨完豆子,崔之锦提起装满豆浆的桶,准备回去。
刚巧,几个做完晨课的小沙弥从大殿回来,路过磨房时,就看见小女郎吃力挪动木桶的身影。
交头接耳了几句后,一个小沙弥主动上前,站在门口,双手合十,询问道:“女郎,你的家人呢?怎么就你自己在磨豆子呢?”
崔之锦抬头看去,阳光斜斜从窗格涌入,照在她的身上,给她笼上一层柔和的暖光,“父兄外出了,还没回来。”
几个小沙弥一时看呆了。
有一个胖乎乎的小沙弥跑了进来,接过她手中的木桶,献殷勤道:“我有力气,我帮女郎提回去吧。”
崔之锦手上一轻,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胖沙弥就已经提着桶跑的没了踪影。
小沙弥继续道:“是住持吩咐让我们多多关照你们一家人的,以后这种下力气的活,女郎都可以找我们做。”
崔之锦腼腆一笑,“那就多谢住持和小师父了。”
小沙弥们对她微一施礼,就各自回去了。
崔之锦独自站在磨房,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地上有笤帚,便拿了过来,把磨房又仔细打扫了一遍后,才迈着轻快的脚步往西苑方向走去了。
与此同时,陆怿也结束了早间的诵经,离开佛堂,往北苑走去。
暖风和畅,树影斑驳。
松林小道上,二人撞了个正面。
崔之锦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子,脚步一顿。
陆怿从容步行在松林中的小石子路上,身姿挺拔,清隽韶润,看到对面走来的小女郎,也微怔了一下。
一片古柏苍松的阴影投落在二人身上,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穿梭在松林之中。
崔之锦手指微微攥了攥,昨日在池边多话,已显得过分殷勤,此刻若再跟他搭话,势必会引起他的反感,导致他们一家被赶出寺庙。
陆怿这样的天之骄子,从小就是被人捧着、宠着,对他巴结逢迎之人数不胜数,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计其数,你上赶着套近乎,反倒是落入了俗人之流,自讨没趣不说,还让他看轻了你。
对他这种人,不能刻意接近,只能以诚待之,平常视之。
佛法言,众生平等,在这宝光寺里,他们都是平等的关系,谁也不用觉得谁低人一等。
若要人看得起,自己就不能先看轻了自己。
崔之锦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并没有因撞见他而绕路,而是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再主动跟他说一句话。
二人的衣袖短暂相碰了一下。
擦肩而过,互不理睬。
陆怿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看少女的背影。
松针纷纷而落。
小女郎单薄的身姿,渐渐消失在一片松柏掩映的光影之中。
行过的路上,留下一抹嫣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