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但他完得心甘情愿。
铁窗外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时起下了雪。
林琅的头发长出来了,冒出青色的发茬。他从没踏出这间铁屋子半步,但他想自己的脑袋很像被白雪覆盖的土地,只钻出芽苗的一点尖尖。
她再来的时候,笑容又变得很明媚。
她穿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毛绒大衣,说她的家人出了院,手术很成功。
她还说,有人在写论文研究他,主题是毒.品的某一作用被压制时,人体功能是否会反向增强。
林琅心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早已学会掩饰自己的漠然。因为是她。
他看着她笑了笑,说这研究不错。
有一天,她冷不丁问,“你还记得西藏吗?”
林琅挠了挠脑袋。
她眼底的光一下就熄灭了。
“已经一年了。”她轻声说。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又笑起来,给林琅看雪山和湖泊的照片。“你知道纳木错的传说吗?”
林琅摇摇头。
她了然一笑,给他手舞足蹈地讲起这故事。
“相传纳木错湖和它边上的唐古拉雪山是一对恋人,远古时期,他们是一对在草原上放牧的夫妻,过着安静祥和的生活,但他们偶然触怒了神,一场暴风雪过后,唐古拉离开纳木错去寻找牛羊,身受重伤,再醒来时,他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林琅靠在枕头上,微微笑着听她继续说,“那怎么办。”
“直到过了五百年,唐古拉才记起曾经的事。当他回到那片草原,纳木错已经把自己融为眼泪,化成一片痴情的湖水。唐古拉悲痛万分,他当即扑倒在地,把自己化成巍峨的山脉,怀抱着纯净的纳木错湖。如果你有机会去那里,会看到湖边那条绵延不绝的山脉,山顶终年积雪,当冰雪融化,流进湖泊,那座山和那片湖,才真正地重逢在了一起。”
林琅听得入神,直到回过神来,他看见眼前的她哭成了泪人。
他伸手想给她擦眼泪,可一看到她通红的双眼,带着哀怨和期待,他退缩了。
林琅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此后又过很久,林琅已经不用每天被浇冷水,也不再感到浑身发痒发疼。他第一次出那间铁屋子的时候,坐着轮椅,他被推进一台车。
车把他拉到医院,拉到双人间。
她似乎很高兴。
每次来,她总带着说不完的新消息。
她说有个黄头发的男人,蹲了五年大牢,最近刚出狱。说他很感谢林琅,是林琅当年帮他减的刑。
她说他曾有个最好的朋友,后来他牺牲了。再后来,他年轻的遗孀重新嫁了人,孩子三岁了。
她说,曾有个漂亮女孩很喜欢他。她去世后,被追认为烈士,和他最好的朋友埋在同一个陵园。
她说,伤残补助就快下来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总会等到的。
林琅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她受到鼓励,就更起劲地说下去。
其实他根本没在听,他只顾着看她。她长出了几根白头发,在满头黑发里白得刺眼。
林琅很想替她拔掉那几根白发,但他拿不准,她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白头发会不会更难过。
她最常说起的还是一条狗。
照片里,那条大灰狗威风凛凛,很乖地站在一个小女孩身边。
那只狗又大又高,双目黑亮,似乎会对全世界龇开獠牙,却唯独对女孩低眉顺目。
她抚着照片,轻轻地说,“我曾向老天许过一个愿,愿望实现了,但我没想到,愿望的结局会是这样。”
林琅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一旦陷入回忆,她会变得非常感伤。只有在这种时刻,林琅切身体会到,她老了。
晴明细雨,温夏暖冬,许多年如一日,她一天不落地来看他。
后来,林琅被转入四人间。他的床边有扇窗户,能看见窗外有大树和草坪。他开始被允许下楼走动。
说走,并不准确。
是他坐在轮椅上,她推着他下楼透气。
又是一年春天。
医院里的迎春花露出暖黄的花苞,春风吹得人无比惬意。这是阳光最暖也最好的春日午后,吃完饭,懒猫卧在花坛边,和他们一起晒太阳。
她扶着林琅,坐到一排长椅上。
他们头顶是一棵高大挺拔的榉树,树冠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抬头看树,手伸进光影里,就像长出豹纹一样。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林琅觉得,还是只有那一种可能。
他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她侧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