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成泉(二十九)
其中一人将岸上残留的半截手皮装入袋中,今日好歹留了些东西,交差之余还可示众。
小官差悄悄偷看了一眼,那节手臂没了血肉,只剩半截干瘪的皮,皮上的燎泡如凸起的尸斑,指尖还牢牢拽着根枯草。
他打了个哆嗦,头也不回地跟着远去了。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雪停月出,一抹皎洁的余晖穿过落叶的枝桠,行过无垠的雪原,渐渐照亮了这一汪清泉。
清皎相映,如冰似雪,仿若湛不可污。
却又早已充满了污秽,血色加身,再也无法回头。
陆令遥立在雪中,鼻间似乎还能嗅到浓郁的血腥之气,还没等她碰到泉水,水面却突然泛起一丝一丝落雨般的涟漪。
一张苍白的面孔缓缓从泉中浮现,不似妖魔,更似九天神仙。
陆令遥眼瞳骤然一缩。
——
雪霁天晴,受了几日如刀般的凛冽寒风,连雪后惨淡的初阳都让人觉得无比暖融。
待陆令遥回来,临平县的丰年盛会已近尾声。
但仍然热闹。
满街的行人攒动,虽碰不到她,她却仍不愿去挤,只沿着街角饶有兴味地感受着令人欣喜的烟火之气。
不是除夕,却似除夕。
未消的残雪被顽皮的百姓堆成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模样,老人的糖勺一笔笔勾勒出喜人的形状,万户千巷皆弥漫着炸糕糖点的香甜气息。
堆成山的糖葫芦草垛行在市中,如枝头彩灯,引得一长串儿虎头虎脑的娇憨孩童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陆令遥被周遭的喜气熏染,不由得也带了几分笑,有些心动地瞧着那远去的草垛。
出来了这么久,是不是该给她家倔猫带个远行礼?
不知是哪家孩童付了铜板,撕下油纸,酸甜之气溢开,山果香馅,白蜜如冰,陆令遥见那些人吃得香甜,心想若是这样的东西,他一定喜欢。
可惜......陆令遥垂眸看了看自己几乎透明的指尖,无奈摇头,还是等出去再说罢,如今被迫做了鬼,想买只糖葫芦都不成。
她过了集市,不再耽搁,朝孙大那座牙行走去。
她越走越快,眼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秘欢喜,却在步入牙行时骤然一停。
没有了,萧炽的气息不在这里。
陆令遥面色一冷,快步转进那间院子,院中人来人往,门口的锁链早已被取下,屋内空荡荡一片,唯有一只破烂的香炉,四分五裂在满是蛛网尘灰的墙角。
她突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陆令遥走出屋去,萧炽大半的钱财都用于寻找故人和搜集罪证,他自己清苦,东西少之又少,值不了几个银子。
可即使是几只瓷杯,一床薄被,一张挡风的棕帘,也免不了被这里的人瓜分的命运。
他们已经笃定,萧炽回不来了么?
陆令遥稳了稳心神,仔细屏息,寻着一丝仿佛刻意被人掩饰过的蛛丝马迹,片刻不停地追了出去。
一路追寻,竟又回到了京郊,她在雪林中穿行,没走多远便碰到了一处符阵。
是青云观。
此观虽落到了行骗之徒手中,从前的观主却很有几分真本事,陆令遥指尖碰了碰那张悬空的黄符,有些嘲讽地想道,可惜如今的弟子不堪大用,连护观的符阵都要撑不住了。
她越过符阵的结界,不费吹灰之力地进了青云观,萧炽的气息却越来越淡,几乎快要消散在天地间。
陆令遥再一感应,却发现这道观古怪,清气渐低,邪气反倒占了上风,像是犯了不少血债似的,只是被道祖像死死压住,一时无法兴风作浪。
她追着污浊不堪的邪气进了观主的屋子,邪气正顺着缝隙争先恐后地外泄,不多时就在地下发现一处密室,
陆令遥冷冷瞥向这黑洞洞的地下,竟是个厉鬼遍布的暗牢。
地下空无一人,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
暗牢上方有一格小小的窗,泄下一丝月光,堆积的雪花被风吹散,无声地散在萧炽的身上。
言笑晏晏的少年,成了一块苍白脏污的破布,无力地逶迤在地上。
他总是干净的衣衫沾满了黑灰,腹部撕开一个大洞,狭小暗室,鼠蚁横行,贪婪地啃噬他僵硬的血骨肉,拉扯而出的肠胃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被啃空的指骨空隙,还牢牢攥着一枚看不分明的碎片。
至死也不肯放。
耳后隐约响起巡牢的道士步下横梯的声音,“......那人骨头倒硬,挣扎了好几日都没咽气......”
“那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尸身都硬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应当……是雪停的那天吧。”
陆令遥眨了眨空茫的眼,无声地落下泪来。
凡人萧炽,受啮鼠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