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青松
是小石的声音,赵缭分辨的出,却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就听那她的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就像是溺于水下的人听见岸上的声音。
然后她又回到了南山上的屋里。
窗外,是细密的风雪扑打南山,呼啦呼啦。
窗内,火焰舔舐火盆中的柴火,噼啪噼啪。
都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声音,都是让人敏感而揪心的声音。
但其实赵缭什么也没听见。
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数直了耳朵,听已烧成半个拳头大小的炭火被火钳子夹起时,用蕴满的能量灼烧着冰冷的铁器,腾起瘦薄雾气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的嘴边。
若是能窥得大地的最底层,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火色如蜿蜒的纹路,细细密密得缠绕在黑色矿物的层层面面。
那灼眼的红色,是炽热。那沉静的黑色,亦是炽热。
那是来自生命基底的,古老而可畏的力量。
执火钳子的人蹲下来,仍旧可以俯视跪在地上的赵缭。
他连叹气的声音都是温和,道:“来,张嘴。”
将那块炭火含进嘴里时,赵缭才发觉原来那死物也是有恶毒的灵性,她一吞入,就吐不掉了。
每一丝灼热的气息都像是一把钩子,死死吸住、勾住她口腔内的皮肉,然后拼命地拉拽。
当她口腔里的每一厘皮肉都被拽住的时候,竟有一种她整个人都要被拖拽进那矿石里、被它吞噬的感觉。
那温度在她口中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膨胀,简直要将她整个人摧毁,直到……
“三娘子!!”
小石抓着赵缭的肩头,已经把她扶着立起了身,用尽全力得摇晃,终于是感到她手中已经因丧失直觉而变得轻飘飘的人,渐渐恢复了一分重量。
赵缭在一阵眩晕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其实这时的她,游离在梦境和现实的交界处,那一瞬间既忘了做着什么梦,也忘了现实的存在,是什么意识都没有的。
可饶是如此,她一睁眼,便是两行热泪破出。
小石跪在床边捧着赵缭的脸,也哭了。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赵缭到底梦到了什么,只听隋公子嘱托她时浅浅说过,赵缭有很重的魇症。
或许对旁人来说,梦魇是虚幻的恐怖。
可对赵缭来说,梦魇就是真实的回忆,甚至不需要什么想象力。
小石紧紧把赵缭的头揽入自己怀中,一面轻轻拍她的肩头,一声声柔柔地唤她。
“三娘子……都是梦都是梦……三娘子……已经好了……”
在她的怀里,赵缭抖得像是犯了病,明明已经睁开了眼,就是无法从梦里醒来。
她死死咬着下巴,连一句细细的呜咽都没从嗓子尖漏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小石怀中的温暖和淡淡的清香终于安抚住了赵缭砸着床板跳的心,死死咬着下巴的牙齿也一点点松开,露出一个咬到殷血的牙印。
赵缭缓缓从小石怀中坐了起来,神情仍旧恍惚,而一头青丝被汗水打得湿淋淋。
“三娘子……”小石不知道说什么,但又堵了满心的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拿手帕给她擦满头的热汗。
赵缭深呼吸了半天,眼里终于恢复了神采,勉强地展开一抹微笑道:“我没事了,就是又做噩梦了……”
“你身后擦的药呢,可是已经蹭掉了?”小石不想提起梦里的内容,稍稍背过脸去擦了擦满脸的泪,随手捡起一个轻飘飘的话题。
用了牛乳之后,赵缭果不其然后背起了红疹,无论赵缭如何说没必要,小石还是坚持在睡前给她擦了药。
赵缭伸手把小石肩头耷拉下来的衣服披挂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还没蹭掉呢,你快去再睡一会吧,天亮还早。”
小石不肯,但拗不过赵缭。
小石一走,赵缭的笑容就散在睡了一夜也未暖的床帐中,抱着双膝坐着发呆,再睡不着,也不敢睡了。
都醒了这么久,她身上还是一层又一层地出汗。
随着毒越来越深,她发病的时间也越来越没有规律。
起初浸泡冷水还可以稍作缓解,可如今,已是再无办法能缓解个一星半点。
就在这时,赵缭突然想起些什么,挣扎着把床幔掀了起来。
在床幔外,是一座素纱的屏风。
在身心俱疲的一日、噩梦缠身的一夜之后,此时靠在万籁俱寂的凌晨,赵缭看着这面屏风,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了下来。
寻常的屏风,都是将题画置于外,而这一面,则是题画置于内。
绢素屏风之上,映着一副松雪图。
屏正中,是一座耸立的孤山,危峰兀立中,处处峭壁奇石,笔墨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