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坎伐檀
将开始,提醒在外的行人迅速归家。
沈峤依然不紧不慢地写着,并不抬头,催促道:“邓大人不回去吗?墨迹未干,今日这幅字你带不回去。”
说罢轻笑:“你一县之尊,可不能公然违反禁令啊。”
邓玄籍大步上前,双手抵在桌案上,与沈峤隔案相对,两人发丝皆垂落桌上,几乎交融。
沈峤睫毛轻颤,她几乎能闻见这人衣袍上淡淡的熏香。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②
他低头望向宣纸,轻声念出,心头恍若春雷炸响。
良久,沈峤才听他言道:“我很喜欢,等我拿回去,一定挂在床头,时时刻刻看着,提醒自己不做尸位素餐之人。”
他的目光太过认真,看得沈峤双颊有些灼灼,偏过头去,笑道:“我随意写了首自己喜欢的,既然邓大人也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随即偏头看看窗外,推了推邓玄籍:“你快走吧,若是宵禁巡逻的差役抓到你,罚与不罚,都是在为难他们。”
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邓玄籍也不再多留,出门看着她锁好门户,疾步离去。
沈峤吹灭蜡烛,独自在黑暗中静坐沉思。
正当她想要上楼时,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车轮滚动声,从自家门前擦过。听声音便知,行得十分缓慢,就好像怕人听到一样,丝毫没有即将宵禁的紧迫。
她回来时,周边的铺子已经开始打烊,现在还会有谁推车经过此处?
沈峤靠在窗沿旁,将窗微微抵开一个缝隙,向外看去。
她在黑暗中视力也是极好,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两个面貌衣着都十分普通的男人,放入人群中,几乎找不出来。
推车停在了斜对着的门口,那座宅子已经空置了好些年,如今终于有了新的人家么?
沈峤眯了眯眼睛,望向车上那两口箱子。
似是很沉,两人合力抬下一口,刚进了院子,推车受力不稳,被另一口箱子压翻,盖子被震开的一瞬,银光乍现,月色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沈峤目光一凛,此时若有人看她,定然能从这双眼眸中瞧出不同寻常的惊异。
那是一箱兵刃,隔得太远,看不清是刀是剑。
听到声响,两人咒骂一声,匆匆将箱子及推车都抬进门槛,警惕地向四周打量片刻。
沈峤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连呼吸声也几乎停止。
周围有差役听闻响动赶来,却只见四周门户紧闭,毫无异状。
她定定地又站了半晌,直到窗外人声寂寂,忽而有雨滴飘下,才放轻脚步,抽出一只笔直的竹签,将门缓缓打开。
车辙痕迹很新,沈峤用竹签量了量陷入泥土的深度,随即无声无息地回到室内桌前,拿起一支炭笔稍作计算,大致算出木箱的重量,其间有多少兵器,也可加以估量了。
沈峤无奈地叹口气,话本中都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这些是非偏偏在她眼底下发生,她也只好……让邓玄籍去管。
谁让他才是县令呢?
话虽如此,沈峤还是几乎彻夜未眠,时时注意着周边的响动。
鸡鸣不久,对面卖早食的铺子已经开了门。过了片刻,斜对的大门里出来两个脚夫打扮的男人,模样十分老实,任谁看到,都不会心生警惕。
两人似乎对这片颇为熟悉,熟捻地向杨寡妇买了份汤饼。
等他们走远,沈峤才开门出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两人是新来的邻居么?以前仿佛没见过。”
杨寡妇盛了满满一大碗,递给沈峤,笑道:“前天来的,是一对兄弟,在码头做工,听说是为了娶亲,才咬牙合力买下孙家的院子。”
“嫂子与他们搭过话?”
杨寡妇还未说话,在她身后帮忙的女儿杨婧努了努嘴,答道:“他们搬家,居然问我娘能不能搭一把手。放着那么多大老爷不求,反而来找我们孤儿寡母,我看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婧儿,你又背后说人!”杨寡妇轻声斥责,脸上却宠溺地笑笑,显然也很赞同这个说法。
沈峤听闻,又瞥了一眼那个院子,几枝桃树枝条伸出墙外,一派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