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窦小小想起她被接来这个家的那一天,其实也算作是被骗来的,她根本不知道实情。
那还是两年半前的夏天,新学期开学的前一个星期。那天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得人头晕,露在外面的脸,脖子,和手臂,通通能够感觉到火辣辣的烫。爸爸(现在叫伯父)和三叔(现在叫爸爸)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谈论一些小小不感兴趣的话题,什么今年的天干了好久了,再不下雨庄稼就没救了,最近生猪的价格涨了,肥料也涨价了,王佐明家新死的老妈坟地选得真好,背山靠水,将来这家人是要发呀……小小在小河边摘了张硕大的荷花叶子,挡在头顶上,凉快了些。小小本来就不白,这一晒,小朋友们肯定会说小小又黑了,尤其是天天跟在窦嘉亮屁股后面转的田丽,皮肤白的跟月光下的鬼似的,看见小小黑了,指不定在小小面前怎样的趾高气扬呢。小小就看不惯她那两面派的性格,在嘉亮面前表现得像个小狗似得听话,还时常一手捂着嘴笑,笑又不笑出声音来,只有细微的“咕咕”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在小小面前忽然就变了嘴脸,吹胡子瞪眼,叉腰抖腿,无一不干。她很是嫉妒嘉亮跟小小的铁杆关系。偏偏嘉亮也不会十分的拒绝她,甚至微笑着耐心的听她讲话。不仅如此,嘉亮还经常提醒小小:“看看看看,你这哪里是个女孩子的样子?啊?头发这么短,说话高声大气,笑得也大声。你也跟人田丽学学,温柔点,笑不露齿。”窦嘉亮也许还应该说“矜持”这个词的,但他不认得“矜”字怎么读,恐怕说出来小小也是一头雾水,所以说到温柔就打住。
可是光温柔这一项,小小就十分头疼,实在是很难拿捏,要把一个词语演绎成平常的言行举止,是天底下最难的“理论指导实践”的课程。就好像,小小知道自己走路是外八字,每每感觉有人在嘲笑她的时候,小小狠下心来要走正了,矫正过来。走了一段,腿骨头都扭酸了,精神一松懈,外八字还照例是外八字。再比如,刘焕先从集市上给小小买来一条雪白的荷叶边的小裙子,小小迫不及待地穿上,才发现穿着裙子实在是不好奔跑,坐着的时候双腿还得并拢,吹风的时候得护着裙摆不能给风吹起来,真是麻烦死了!小小穿了一个早上就坚决不再穿裙子。还有关于长头发,农村里大人们都忙,没有时间给女儿梳各式各样的头式,顶多就一个长马尾,小小没有耐心站在镜子前让刘焕先给弄头发,一梳头她就觉得疼,很是不喜欢,更别说扎马尾什么的了。短头发可以从不梳头,淋湿了也干得快!她还喜欢村子里的人叫她假小子,她觉得这样她就跟田丽之流拉开了距离,而跟嘉亮他们走的近了。嘉明嘉亮的朋友们都喜欢小小。他们常常当着小小的面,评价哪个女同学如何的妖里妖气,如何的让她们看不惯。
窦宗升大清早的就到了小小家。小小知道宗升是他们家的常客,可是最近走得很勤,不久前,就在她把王小军打伤的时候,宗升才去过她们家,这时候又来了!小小那时候才刚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见了窦宗升小小也没打招呼。宗举责怪地说道:“怎么见人也不喊啊?这是三叔,不认得了?”如果放在平常时候,刘焕先肯定会在旁边帮宗举的腔,一起责怪小小不懂礼貌。可是焕先只是把梳子从窗台边的架子上取下来,递给小小,说:“赶紧梳头洗脸,待会吃过饭有远路要走。”刘焕先的脸上没有笑,比平时更多了些严肃。小小不明白她说的走远路是什么意思,便问道:“谁要走远路,去哪里?”刘焕先看小小一眼,没有说话,侧身去把碗柜里的碟子碗弄得嘡嘡响。“我们去三叔家,你不是说长这么大没去过哪里好好玩吗?我们这就带你去三叔家玩。”宗举给宗升点上纸烟,把火柴一甩,灭掉了。“我专门来接你回家的,嗯,去我们家。我们家里有个哥哥有个姐姐,还有你三婶儿,他们都挺想见你的。”宗升吸了一口烟,青烟从他的嘴巴鼻子里面冒出来。“我又没有说要去哪里玩。”小小把洗脸毛巾往水盆里一丢,说道。小小感觉大人们太过热情了,哪里不大对劲。
大人们都没有说话,小小又问了一句:“大哥二哥呢,也去吗?”刘焕先把头天晚上吃剩下的肉盘子拿出来,倒进烧热的铁锅里翻炒。她抬头看小小一眼,说道:“你大哥去了二姑妈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不睡到早饭煮熟了,会起来吗?哪一天不是我扯着嗓子叫半早上,你们才肯起床的?这一放暑假,一个个的都抓紧时间睡觉呢。”小小觉得平时温柔寡语的妈妈,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话这么多,而且态度也不好,她还冤枉二哥,说二哥睡到早饭熟才起床。二哥起得早呢,先放牛才回来吃饭的。小小心里有点打鼓,也有点害怕。决定不再说话,小小可不想他们当着别人的面训斥她。
“孩子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贪玩贪吃,就跟小猪崽子似的。我家嘉文和嘉武也是,每天早上都要扯着嗓子才喊得起来,吃中饭也要三番五次的请。不过呢,嘉文到底上初中了,人也懂事了,起床晓得帮她奶奶和妈妈做点家务活。就是嘉武那小子,要是不叫醒他,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我看都是可以的,也不晓得饿。饭煮熟了,菜炒好了,不叫呢,奶奶又要责怪,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