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山有木兮

便寻着先前在从茶馆小二那里听来的路线往二郎庙走去。

城西的二郎庙向来香火旺盛，更不用说今日还是那二郎显圣真君的生辰，远远望去就能看见庙里飘出的袅袅青烟。山鬼拿着面人，灵巧地避开人群绕进正殿，抬头看了看大殿正中高大的塑像，又瞧了瞧手上的面人，不禁感叹这捏面人的师傅手艺精巧。

——只不过跟真君本人比起来相差甚远就是了。

后退两步走出殿门，一片夕照晃得山鬼有些睁不开眼，却映得门前那两联文字熠熠闪光：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山鬼弯眸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堂堂司法天神，记性还不如凡人好。”

“难道说卿茹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杨戬放下茶杯，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山鬼。

山鬼自然不甘示弱，美目微瞪，张口道了一句：“……有我的时候可还没有历法呢，真、君、大、人。”

“……不过话说回来，蜀中的百姓可都还惦记着你这个川主呢。”

“尤其是正赶上你的生辰，那片地方还真是热闹得很。”

听了山鬼的话，杨戬怔愣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抖了几下手中的书卷，却掩不住嘴角微漾的笑意。

见杨戬的心情似乎不错，山鬼也轻轻笑了笑，转手拿过放在床头的面人摆弄起来。

“啧啧啧，说真的，这面人捏得跟二郎庙里泥塑可像，不过和本人相比就……噗。”

“要我是你，非得趁哪天月黑风高把庙里的塑像给换了。”

杨戬也不知山鬼为何对这塑像一事如此在意，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反正不过是凡人的臆想，随他们去就好。

而事实上，山鬼也并非是对那尊泥塑有多大的兴趣。她去今日蜀中时特意到了灌江口，看着杨府旧址后的三座坟茔，总觉得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当初她同其他几位兄姐看着长兄东皇太一以身祭东皇钟，并随其一同封印于泰山之下。即便细节部分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她依然记得那种发自心底的惶恐，使得她逃也似的奔回了岐山，几千年也未曾离开。

她不知道杨戬看着自己的父兄死于兵刃下时是怎样的感觉，亦不敢想象他面对母亲于十日烈焰中化为灰烬时是何种悲痛。

——所以在这一天里，她并未主动提及“灌江口”三个字，只是同杨戬说说笑笑插科打诨，也不过是不愿眼前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人再因此伤神。

但有些事，即便她不说提，也不可能被遗忘。

“卿茹，灌江口……现在如何了？”

山鬼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是想起了新悬的白幡，除净的荒草，还是在坟前恭恭敬敬奉上的几柱长香。片刻后，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出一句：

“自然也是，一切安好。”

……

二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银白的光华透过窗棂照进室内，散了一地澈然。山鬼仰脸看向夜空中悬着的那一轮弯月，唇边勾起一抹清丽的笑意，随后转头对杨戬道：

“趁着还未到子时，我也送你份贺礼罢。”

“以后……还要请真君大人多多保佑小女子呢。”

言毕，山鬼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起身走出房间，站到窗外空旷的草地上。点点流光环绕在她的身边，为她换了一身平常少见的装束：翠绿色的裹胸与长裙外罩一层淡青纱幔，手臂与颈上皆配了海蓝石制成的环饰，一眼看去颇具上古风范，亦有几分庄重之感。

风动，舞起。月光下的女子素臂轻抬，举过头顶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虽无配乐，然其一颦一姿却都像是恰到好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草叶间飞出，围绕在山鬼身旁，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飘带。

这是一支上古的祭舞，以舞为献，以念为愿。

“愿我心念之人，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