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机

雇佣童工本就违法，雇佣女童工更是天理难容，更何况云姒华支使薛二娘子还不给钱。

没有薛二娘子感慨心脏过山车的时间。姑嫂两人只休息了半个下午，后半晌崇雅绸缎庄的伙计过来搬运织机，为首的正是今天在店里见到的伙计马九。

马九刚进来这薛家丝织坊，脸上就写满百感交集，先把整个织坊状若不经意地打量了一遍，大概是回忆起薛家老爷子在世时，薛家在永安县的境况。

马九摇摇头，关于搬出织机之后，云姒华带着这几只小豆丁要干什么，他不好多问，以为她这是走投无路变卖家产。

马九一声叹息，吩咐同来帮工的小伙计：“那织机给云娘子搬走时，仔细云娘子家里的其他东西，机子上头的丝料必不能碰断线。至于云娘子家里其他要出力气的活，总归来都来了，大伙儿能帮着干就干，出去我请大家吃顿饱饭。”

云姒华忙道：“马兄弟不必，我这里……”

马九连连摆手，其实马九也知道，云姒华卖了机子，手里有钱，但那钱是有数的，是人家养家糊口的活命钱，怎能再让人破费，那岂不跟吃绝户的薛蒙等同了？

眼看薛家家小都恶劣到住织坊的地步，马九几个没说什么漂亮话，但临走前不仅将丝织坊的门窗给加固了，还把机房干干净净地给人打扫了一遍。

云姒华看在眼里，铭记在心。

她带着几个女儿家还有两个小的，生活不易，是典型的弱势群体。

然而这世上固然有像薛蒙赵氏一般恃强凌弱的恶人，但也有许多好心人，她今后虽不一定跟马九有太多交集，但是她若有机会，肯定会还崇雅绸缎庄还有马九他们这份人情债。

织机搬空，云姒华客客气气把马九送到门口。

怎知马九忽然回首，道：“那薛家的大少爷，唉……”

“怎么？”马九这话起了半截，却是薛二娘子先提起精神，“你见过我大哥？”

马九点头，复又摇头：“当年永安跟相邻几县马球比赛，薛大少爷不认得我，可是薛大少爷骑在马背上左冲右突传球进球的风采，我是至今都还记得的。”

古时百姓娱乐生活不算丰富，冬季岁尾干完活计打马球，也算是件盛事。

薛二娘子眸光黯淡下来，似乎因为马九的提醒，陷进了更深的回忆，而云姒华神思游弋，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这薛至清的身体素质，和他在县里的风评必然都不赖。

云姒华调动原主的记忆，依稀记得大婚当天，拜堂时见到薛至清手背上有道细细的，月牙形的印记，那不是胎记，应该是块伤痕，要是她再大胆揣测，应该是刚练弓时，被弓弦反打崩到手留下都痕迹。

薛二娘子喃喃道：“人家都说我大哥文武双全……”

战火无情，这人直到大□□都没回来，肯定已经不好了。

云姒华不再勾薛二娘子的伤心事，脑海朦朦胧胧勾勒出个薛至清的剪影，挺拔高大，这样的人殒命于乱世战火，纵使云姒华与他素不相识，那也值得掬一把泪。

云姒华拭了拭眼角。

这反应给薛二娘子瞧见，小丫头面上不再显出难过，反而故作释怀：“马大哥，我看你这身子板也不输给我大哥，今年咱们县里跟外人的马球比赛，小妹也要去目睹你的风采。”

马九笑叹：“那打马球岂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做得的，家里要有匹马，那得当神仙似的供起来。”

薛二娘子嘻嘻道：“那是神马呀！”

云姒华听得好笑，玩什么老梗，若非她知道薛二娘子那是心直口快，都得以为她才是穿来的。

姑嫂俩送走马九，看着那空荡荡的织坊，云姒华没有片刻犹豫，反是踌躇满志，马不停蹄去请木匠，定下了第二日的工期，初步打十五台花楼织机。

木匠问她要图纸，她没有应，只是教木匠给拜托筹措木料，明日辰时过来口授制法。

其实打造那花楼机根本不需要什么图纸，毕竟大花楼机自上而下，每一个零件该放在什么位置，云姒华早已经烂熟于心。

只是唯一遗憾的，薛家卖旧织机的钱还没暖热乎，云姒华就给它花得七七八八了。

可怜薛二娘子刚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转头就给了木匠，接这大单生意，直把那几名木匠高兴得笑到见牙不见眼，薛二娘子暗中拉了拉云姒华的袖子，再度确定道：“嫂子，咱们不如就拿着这个钱，省着点儿花，平时再做点浆洗缝补的小生意？”

呦，这是薛二小姐也会精打细算了。

云姒华心下好笑，知她这小姑子乃是好意，怕她血本无归而已。只是云姒华不太会说宽慰别人的话，反问道：“你是会缝还是会洗？”

薛二娘子小脸一抬：“我可以学！”

云姒华边扯了她从木匠铺子里出来，边依次指着街对面打铁的铺子、卖鱼的铺子、半开门的苍蝇馆子，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灰扑扑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