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捌
斟酌着说,细细体悟这句话说出来的滋味,突然心里揪着疼,这世上再没有人配听他说这三个人,唯一的那个人,薨了。”
“死”,一个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听不见。弘历想到父亲雍正爷驾崩,当时悲痛,可更多的是责任,还有些侥幸,“金匮太子”,一直的传言成真,当了二十多年“高山上的白莲花”,骄傲的,眼睛在脑袋顶儿的皇阿哥,终于如愿登极,若是遗诏不是弘历继位,那他恐怕性命难保。
夜深人静也会痛彻心扉,他的严父,那个人,待臣下儿子乃至自己本身都很严厉苛刻,甚至有些吹毛求疵,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甚至听不到他训斥?弘历总觉得不真实。那时富察酉酉还在身边,他一扭头就能看到她,一伸手就把她揽在怀里,她全心全意陪着他,那时候还是丰腴的酉酉,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在他身边。
又一次体会亲人丧故,弘历起初懵头转向,被一种不真实感包围,他一再向身边的人询问,是么?皇后薨逝?周围人一再肯定,他仍不能相信。明明酉酉就在他怀里,他们搂着睡一夜,第二天又拉着手见嫔御……直到刚刚听榴榴一次一次提起她,弘历也反复琢磨,富察酉酉之死才有点真。
她死了!她不光死了,最后还跟他说“别见了!”她这一句话,不光把这辈子蠲了,把下辈子的路儿也堵了。他才想起来她也没跟他说过她爱他。她只是默默守着他,他需要她时她想法子帮他,她需要他时对他叫一声“爷”。
她没有甜言蜜语,她只有身体力行,唯一用话儿之际,她说,别见了!她甚至连雍正爷看好她的琴棋书画都不学了!她这一辈子有多后悔!他想不通。临了儿那一个时辰,她心里想了什么,就是为了那声“喜绕”?她把他们相携相伴的二十多年一笔勾销?!
再不好,在西二所,两人不还有灯下相伴嚒?他看书她拨算盘,一章书终了或者一笔账对上,两人相视一笑,那些也都不算了?他真想问问她。不是想,是他得问问她。不得个答案,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都生出无限的虚妄感。一死生为虚妄!
他气血冲着脑门儿,拄着拐“笃笃”生风地迈进灵堂,不等众人阻拦,三步两步迈到富察皇后灵柩前,可他看到她时,看到默然苍白的她,他滚涌的气血漏个尽……
榴榴听到动静,不自觉缩进尔珠怀里,万应领着小太监,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架势,指挥自如:“快着些,抬万岁爷回去。”
万应不敢瞧主子娘娘,磕两个头退出去,小声儿念叨:“没有后悔药儿哦,这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