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柒
主靠着奴才的肩嚒?冷不冷?奴才去唤嬷嬷送件衣服进来?”尔珠对公主有礼又细心。
乾隆听见里面动静,从窗缝儿里瞧,两人端正坐着,女儿坐张杌子,高些,尔珠在脚踏上,坐得矮,就算身量高,坐直身仍比公主低半截。两人各自手抚膝头,连衣裳褶儿都清清爽爽,没有一处挨着。
尔珠清澈的眼睛温柔盯着榴榴,遮掩不住的温存爱意,他抬抬手想摸摸榴榴的衣裳,结果停住,只恭恭敬敬坐在未过门儿的媳妇儿旁边。探探屋里的风,他挪动脚踏坐在风口给榴榴遮着寒气,又轻轻抱住榴榴的杌子腿儿挪到自己怀里,他也练得一身“腱子肉”,抱榴榴跟杌子跟抱猫儿那么轻易。
仍是碰也不敢碰榴榴,只面对面坐着。
榴榴坐得高,他仰着脸,吊着眼睛看她,手里还举张帕子:“公主,刚洗过的。”姿态憨厚朴实,没有一点儿世家子的倜傥模样儿。
乾隆在外头盯得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血气方刚的小子,对公主小心谨慎,连情都不敢表,一味“止乎礼”,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多在乎公主;悲的是他已然这么喜欢,偏偏扎煞着手无处下手,傻小子,这么木讷。
皇帝想不透,这就是爱。隐忍、克制,为了公主的的名声,尔珠愿意抑着自己,一把公主拥在怀里的渴望被他轻轻压下,他只在旁边静静陪着她。他的稳重和气,比风流、比倜傥,比满嘴的漂亮话儿,比霸道地把人拥在怀里更难能可贵。
公主伸着一根手指头,捋平他吊着眼睛纵起的抬头纹,带着哭腔说:“傻。”自己从他手里拽过帕子,坐着默默擦眼泪,沉默一会儿,问,“珠哥,你以后会这么对我嚒?”
“自然不会。”尔珠两手握着榴榴杌子的木腿儿,想一想,抬脸郑重地说。
“皇阿玛也说不会……”榴榴委屈极了,突然开始嚎啕,“皇额娘说过几回,皇阿玛总要纳新人,我们不指望他别的,别在皇额娘宫里,当着皇额娘的面胡来就行;‘下次就好了’……纳了魏佳氏,‘下次就好了’,纳了‘肠子佳氏’,‘下次就好了’,结果到这次,她自己躺在那儿。”
“又是纳了两个新人……”榴榴身子一软,趴在尔珠肩头,哭得“呜呜”有声,“我根本不敢问皇祖母,皇额娘是不是为了那两个人……我也不敢去看她,她们说她去得凄惨,一身的血都流干了,就算皇阿玛那么个铁石心肠,都被她吓住了,病这一场……”
榴榴紧紧抓着尔珠的衣裳:“珠哥,你说,皇额娘她这会儿,是不是一点儿都不难过?全是高兴,高高兴兴的。姐姐哥哥弟弟都陪着她。离皇阿玛远远的……可是我想她怎么办?榴榴的娘。”榴榴说着,从杌子上站起来,径直往皇后灵前走,“皇额娘。”她哭着又带着点儿欢喜唤一声。
尔珠顾不得“止乎礼”,一把搂住榴榴的肩膀,用身子挡着皇后停灵的方向,一叠声唤“榴榴”:情急,他们一处长大,从小急了就叫名儿。尔珠不能叫榴榴瞧见,皇后身后凄惨……
摸着榴榴的后脑勺儿,尔珠把榴榴护在怀里,宽厚的声音:“娘娘以后都是欢喜,走了就解脱了,没有一点儿委屈。这么好的你,一点儿委屈也舍不得你受……你是公主或不是公主,我都这么对你。对你好,不因为你是公主。你能记着嚒?”
榴榴哭得喘不过气,一哽一哽,在尔珠怀里抬起头,头发蹭乱了,鬓角沾着乱蓬蓬的碎发,脸上都是泪,脸上妆花了,口红褪色,一块深一块浅。
尔珠定定盯着她看,想把她这副悲恸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每一根乱头发丝儿、每一块儿晕染的浮粉、每一滴晶莹的泪,都不错过。
“榴榴你还记得嚒?
“榴榴我这次说过,你一定记得。
“我爱你。”
这三个字儿像一记重拳击在乾隆心上。“我爱你”,他一字一顿细细咂摸。
“我”“爱”“你”,他对富察酉酉说过嚒?他俩相识于微时,彼时他还没登基,自称“我”,他不是没机会说,他说过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