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故人何处归
樱屋敷书庵的二楼悬挂着一副并非出自樱屋敷薰笔下的楷书作品。
那是正正经经的汉字,以竖句的形式由右到左书写而成,体裁是中国的诗歌,字幅的用纸是适合卷成卷轴的长条状,被端端正正地装在裱框里。
哪怕是不懂汉字的人,看到那幅楷书也能体会到作者的书法功力之强,笔锋急促却刚健,清瘦中透出下笔的果决。凡是到二楼会客的人,很难不见到这幅字,往往都会感慨一番,日文毕竟由汉文演变而来,对中华文化了解不足,亚洲其他地区的文化也很难深造,而且日本的教育中本身就有学习中国文言文的课程,所以在日本汉字书法作品的存在并不稀奇,只是客人们多数都会问相似的问题:“这字出自谁人之手?”
字画的主人往往垂眸抿一口茶,答:“一位故人。”
[葬花吟]
[林黛玉]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死葬花人]
[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从白鸟日和来到书庵的那一天起,樱屋敷薰其实就极度关注她,因为那个姓氏。前段时间交情尚浅,所以有些事才不好套话,但或许那也只是他心中一点放不下的执念。这么些年了,他其实早就认了,逝者已逝、生者苟存,拿便带着斯人之愿随着生活继续向前,只是某些时候,难免睹物思人。偶尔遇雨这样的清冷天气,想到常花披泽而樱花只随雨飘零坠落,再瞥见那一曲哀歌,怅然间已泪流满面。
他如今依然会在每一个梦里见到她,一如曾经的温婉和善,一如曾经,舞姿似蝶似花。
“樱屋敷君,茶叶立起来了呢。”
“是有好事要发生了吧。”
他从小就不喜欢茶,也泡不好茶,哪怕母亲总是为父亲泡各种各样的茶,他也理解不了父亲为什么能那么喜爱母亲泡的茶。在他看来绿茶太苦,红茶太涩,柠檬茶不加蜂蜜则酸,加了蜂蜜又太甜腻。总之没一样合他的意。临近国中毕业,进入叛逆期的他偷偷尝试喝酒,虽然都是些度数低的啤酒和鸡尾酒,但身为理科高材生的他也知道乙醇能对尚未发育完全的人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所以也不敢多喝。可尽管如此,他对茶的嫌弃也没因此减少过一分一毫。
但是那个女孩,那个精通茶花书三道、学习成绩优异,还有着动人舞姿的女孩,无意识地让他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爱茶的人,从武夷红袍到大吉岭,从龙井到碧螺春,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本来不善文科的他出动所有脑细胞去记住那些她喜欢的事物的名字,去记住和辨别那些茶的气味、口感、产地,还有其他一些什么。时间一长他居然成了个人文学家,在成绩上永远是文科惨不忍睹理科力挽狂澜的他,在看到自己新一轮考试成绩单上的文科成绩时,全班包括老师的目光也都投了过去——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不可能是樱屋敷薰能取得的文科成绩。
在那之后,国文课老师特意经常点名他回答问题,还让他讲他的作文思路——毫无疑问,他们都对那份成绩存有疑问。然而经过验证之后,他们确实相信了樱屋敷薰这个在文科上从来毫无起色的学生,完成了逆袭。
“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老师们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人生大事。
看着她温柔的笑脸,他总会忍不住遐想未来,那时他还是不是愁滋味的少年,有着不切实际的设想,却没有实施它的能力。要是能看到她在冲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