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

德安六年

天下大定已有双十载，除却三年前的那档子事儿，如今的大昭倒也称得上一句政通人和，乃开国之气运。加之今次朝廷加恩赦免科赋，为百姓擢选栋梁之材，京城上下可谓热闹得很。

时逢九月，天朗气清。

琼林宴一过，今上特旨举办秋收围猎，遍邀各族名门同庆太平盛世。

原先，这出身陇西李家的工部尚书李成梧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不巧圣上下旨特派其前往凉州协助靖王殿下督办边防工程一事。

此刻李大人早已携着奴仆走在西定门的官道上。

宁德院内，翠绕珠围，临窗的黄花梨小几上置着玲珑阁今晨刚送进来的镶宝石碧玺花簪并银镀金如意纹流苏，塌上又齐齐整整摆着三匹浮光缎。夫人王氏此刻侧坐在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汝窑天青釉，淡漠瞧着婢女准备的围猎行头。

虽说李成梧因公出差无法出席，但李家与宣平侯府门面尚在，她琅琊王氏的女儿，自然不能短了旁人的去。

屋外廊下鸟雀脆生生鸣着，王氏身边跟着的张妈妈却急匆匆往屋里走。

“这是出了何事？这般焦急忙慌的。”王氏见状放下茶盏道。

张妈妈屏退了四周下人，掏出一个信件递与王夫人，小声道：

“大小姐似是寻着老爷一道追去凉州了！”

王氏愣神片刻，旋即接过信件皱眉拆开一看，赫然是她亲女儿的字迹。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九重宫阙，钟鸣鼎食，非女儿之所愿也。

闻前朝女词人林闻莺曾于凉州金顶山上留作诗篇，女儿不才，亦想承前人之志，寻得天地。

望母亲垂爱，肃叩堂安，不孝女李萧然敬上】

“这孩子，说什么不孝女不孝子的话…”她眉头轻解，又问道，“她院里可少了谁？”

“回夫人的话，朝云和轻丝还在房内，想来只有银竹一人跟了去。”张妈妈道。

“罢了，银竹会武，左右她明年便及笄了，如今愿意去就去吧。毕竟老爷也许久不出京了，这孩子想是自江南回来便憋得慌呢。”

张妈妈低头称是，却见王氏手里沾了些许墨迹，刚想唤人打水进来，便听王夫人吩咐道。

“你去，把我妆奁暗格里的东西拿了，命重云找匹快马立刻寻出城去给她，想来能追上。”

王夫人出身宣平侯府，因着有个武将父亲，自小也是如珠似玉般由着性子长大的，与李成梧的相遇也在游历之时。虽道成婚后有了一子一女，碍着一大家子少了外出的机会，但对子女一向宽纵得很，李家也没有别家那般女儿家严苛的规矩。

却道是这乖女不似他们夫妻俩，倒像是她祖父，总爱折腾些舞文弄墨的花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混了个才女的名声。

这还未及笄呢，便有不少夫人前来打听口风。

偏生她这个好女儿，素来不爱庙堂不慕荣华，只爱游历四方誊抄些昔年文人墨客的事迹。

说是要写什么诗著什么书。

瞧了眼桌子上各色的绫罗绸缎，王氏不免心中郁结。

当真儿女都是债！

见张妈妈安排妥当进了门，王氏将信件于火烛上引了，道：

“姑娘今次是跟着大人一道出的门，不过临时缺了东西这才赶回家的。如今人已出府，想来午时也能赶上了，院里的人你自当知晓怎么打点。”

“是，老奴知晓的。”

·

城外，商人喧嚣，马蹄阵阵，京都繁华无不熙攘。

官道上，李萧然着一袭天青色窄袖长袍，腰间宝蓝色细带上除却一枚玉佩外别无它物。但见她目若朗星，长发束起，只以青玉簪为饰。虽掩去了女儿家的艳丽，但清俊风雅之姿在市井中仍旧打眼。

出了西定们，但见城外设了座茶棚，日头尚早，李萧然勒了马，唤了身旁的银竹一道下去喝茶。

“公子，咱们这般逗留，不会被夫人碰上吧？”

银竹有些担忧，毕竟此刻离尚书府也不过几里远，若是王夫人派匹快马来寻自当是追得上的。

“无碍，母亲知道了也无妨，此刻已出府，她便不会再拦。”李萧然往袖口摸了些许铜钱，冲小二道，“劳驾，来壶茶水。”

至于她爹李成梧的车队，据她前几日在祖母那得知当是留了二十多日的车程，而京都离凉州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十数日。想来她爹不仅打算途径陇西时回趟祖宅，一路上还当有各式应酬，故而走得并不匆忙。

于她而言，只须日落之前将将赶到玉落山就成了。

思及此，李萧然也不甚着急，左右是出门游历，便干脆寻了个好位置从从容容坐下喝茶歇息。

--“哎，你听说了吗？朝廷今年开了围猎，也不知道靖王殿下会不会回来。”

--“人家皇室的事情谁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