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
昭溪低着头默了许久,看似在沉思,实则只是盯着那红木桌角出神。
大厅内一时无话,众人觑着昭溪的神色。
深冬寒夜,她衣量穿得单薄,穿堂风掠过,心头都结成三寸雪。
昭溪轻声道:“这婚约我不在乎,我上京来不是为了成亲。”
昭老太抚着椅座旁的把手,缓缓一抬眼。
昭溪:“老夫人,我有两事相求。”
不着痕迹地变了称呼,从“祖母”变成“老夫人”,代表她心里那点仅存的温情也抹去了。师父曾说,世间最烈之毒,最快之招,唯一情字。要想在江湖当一名剑客,唯有见招拆招,见情杀情……摒弃七情六欲,刀枪不入,才能成为大侠。
周遭被冷气包裹,昭溪轻轻抚上腰间佩剑,五指收拢,温润从剑身蔓延到指腹,让她好受了些。
“其一,我要我娘生前留给我的那只玉镯。”昭溪说。
昭老太还没发话,王氏先喊了起来:“什么镯子?你娘可没留下任何宝贝…… ”
昭溪打断她:“就是那只‘重水’。”
奚氏生前曾有只稀世玉镯,名为“重水”,因蕴含水色波纹而得名。这玉是件自南海派传下来的宝物,相传此玉由南海蛟龙口衔而来,打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铸成环,温润通灵。
昭溪追问:“那镯子在哪?”
王氏顿时面色古怪,把目光投向了老夫人,似乎想寻求帮助。
老夫人却沉着脸,“把镯子给她。”
王氏咬着牙瞪了昭溪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转头吩咐了下人两句。随即就有人端着一方匣子进来,盒身雕刻精美,印了只栩栩如生的蛟龙。
昭溪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那只重水镯。
她指尖轻抚玉身,恍惚地嗅到久远的气息。像妇人身上温婉的梅香,是奚云遗留的气息。
昭老太问:“第二件是何事?”
“我要参加天选。”
王氏在一旁嗤笑:“就你还想去‘天选’?”
昭杉月在边上拉了拉她的袖子,王氏置之不理,反而更为恼火,阴阳怪气道,“凌霄派如今不过就是些小鱼小虾,一派落魄,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昭溪看着她,“用婚约换一个天选名额,婶婶觉得不合适?”
夺人婚事毕竟不太光彩,王氏被堵得哑口无言。
昭老太缓缓道:“凌霄山为何不给你报名?”
昭溪不由地有些郁闷,心道:难道是我不愿报名吗?
“天选”起源于二十年前,先帝在世时大为宣扬修道,在京城郊外的青城山建造了“青玉宫”。青玉宫从山脚到山腰学宫有一百八十八台阶,宫内由各门派高手坐镇,为有天赋的修道者引路。
但青玉宫同时也是“贵族学院”,通过天选方可入学,而天选的名额,向来只分给各门派世家。
昭溪身为剑修,名义上却在无忧门“刀光似水”居士门下。其实凌霄山的人都对她不错,但她时常如同隐形人……尤其是师父离开后。无忧派奉行用刀,自然不会指派昭溪去天选。
不过以昭府在京中的地位,为她谋一个名额,却不难。
昭溪微微垂下眼,她本就生得面若桃花,敛去身上凌然寒气,也显得惹人怜爱,温柔伤怀,“阿水走投无路,只能剑走偏锋。”
阿水是她的小名,却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
半晌又轻轻:“入青玉宫后,昭溪自愿解除婚约,不再踏入昭府,还请祖母替阿水向永安王府请罪了。”
昭老太太不言,凝望了她许久。
那坐在高椅上的老妇人忽地流露出片刻的动容,不知是怜悯还是不忍,很轻地一划而过。却也只是叹道:“你又是何苦要走这路。”
何苦抛却昭府的庇护,何苦去走那青城山的一百八十八阶,何苦挺直腰背,茕茕孑立。
昭溪便知道这事谈成了,很轻快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属于少女的狡黠。
她伏身而拜,“谢昭老夫人成全。”
雪已经停了,幽窄小巷深纵,路边稀稀落落着伶仃的灯,影子在地面拖得瘦长。
昭溪只握着一把剑,身上连多余行囊也没有,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她要去青城山,刻不容缓。
旁边某户人家的院中传来嬉闹声,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放鞭炮,这一夜,合家欢聚。天边蓦地升起几轮焰火,是平月湖边有人在放烟花,在夜空中腾起五颜六色的花火。
昭溪抬起头,花火落下去,天边挂着皎洁的明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不由地屏息,呼吸微烫。
突然,昭溪猛地拔剑回身,挥开暗处发来的一枚细针,击到剑身中发出清脆的一响。那针落到地上,针头乌黑,显然淬了毒。
昭溪:“谁?”
一人缓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