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柒拾叁
王宫内。
紫微台里有一间值房,朴素至极,只有两面架子摆放各类文书,一方桌椅摆着笔墨纸砚。外加一块铜镜,便于他上朝前整理衣冠。
天色已晚,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铜镜上,铜镜照着一张凝神的脸。
朱廷和独坐桌前。已经几个钟头了,没有人敢进来打搅他。
“王爷精神欠佳。”众人都是这样说的。
是啊,他伤口未愈,连日操劳,早已不堪重负。云外天的军报传来,都是父王亲自处理。父王已经下令给各州了,必须调兵前往支援。雍梁兵力远不及魏远,出征必须准备妥当,各州切不可冒动,切记万全行事。为保顺利,父王特调派了行事稳重的内官前去送旨意,昭郢也拨了一批新兵跟随内官前往云外天。
云外天战线如此重要,昭郢怎么可能放弃?
朱廷和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遍遍这般想着。
门环忽然响起,内官禀告道:“王爷——文大人求见。”
又是一个来请求调兵的,不是已经调了吗?他们还要本王怎样?
“不见。”
内官踌躇道:“王爷,文大人病情加重了,似有登仙之象……”
朱廷和一惊,心道,终究是寿数到了。“请。”
“是。”内官推开门,进屋将一盏盏灯点亮。没一会,文思来了。是被抬着到门前的。
文思躺在竹椅里,想起身,但他的腰椎已经不允许了。他是少年状元,入仕时未至弱冠,算来比柳仙乘的年纪还小些。他如今这幅枯竭模样,其实是因鞠躬尽瘁。早几年他便得了病,是朱廷和挽留,他才留下,在朝中宵衣旰食地处理政务。朱廷和推新政的路上,遇到许多老臣的阻拦,文思用人情、手段帮了许多忙。
朱廷和没有理由不见。
“老臣参见王爷……咳,恕老臣、无法见礼……”文思连说话都费力,每个字要喘息许久才能说出来。
“原该是本王去看望文老。”朱廷和俯身下去说话,方便文思听,“近来本王因重伤,倍感疲累,以至于不能及时照料到文老。请文老恕罪才是。”
“咳、咳,臣明白……”文思努力地凑近了,“王爷——”
朱廷和见他欲言又止,于是屏退了众人。只有一个托着文思后背的小童留下来了。
文思浑浊眼睛慢慢回了光,他清清楚楚地说:“王爷,‘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
朱廷和骤然后退一步,“文老何出此言?调兵驰援云外天的旨意早已送往各地。”
“敢问王爷,旨意何时发出?由何人送往?可有定下驰援时间?”站在文思身旁的小童忽地揭开裹面的围领,凛然诘问,“为何从云外天至昭郢这一路,我未见一兵一卒?”
朱廷和看见那小童,惊骇道:“你……齐小姐?怎伤成这幅模样?本王召太医前来。”
“王爷!六万人啊!那是六万条活生生的性命!”齐蔚抓住朱廷和的手臂,逼迫他直面自己。
“本王早已下令调兵!”朱廷和道。
“王爷,有没有调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齐蔚道,“你以为张以舟不知你的心思吗!他若想活下去,你以为他走不了吗?将他拖进死路的,是你!是他的忠诚和职责啊!”
“本王早已下令调兵!”朱廷和捂住胸口,那一箭造成伤势,像春日潮湿的霉苔,一片蔓延至另一片。
那一箭偏得这般巧妙,恰恰避开了他的心脏,而穿透了元羯的要害。这究竟是凡人的神迹,还是神祇的旨意?在那个境况下杀了他,张以舟不会受任何惩罚,他只会成为挽救昭郢的功臣。他可以确立朱起希,一跃至万人之上。
雍梁的新政是他竭力推动,征伐天下的蓝图也是他在谋划。朱廷和的功绩,绕不开张以舟的名字。他究竟是想帮朱廷和匡扶社稷,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狼子野心?
“廷和,你要想清楚。”朱羡瑜字字句句都敲在朱廷和的心头。
发兵,当然要发。但千里迢迢,难免慢上一小步。这能降罪给谁?传令的内官、发兵的太尉,当然,罪魁祸首是魏远。这江山多娇,人才济济,哪个不能是“昭郢第一才”?若是等天下大定,策勋十二转也不够犒赏他的功劳。那时,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成为史书上兔死狗烹的昏君。
“廷和啊,这通天的王路,若是心不硬,走不下去。是不是心口疼?等刺进去的那支箭钝了,便不会痛了。”朱羡瑜说,哪个君主不是这样这样过来的呢。
朱廷和抽出被齐蔚抓着的手臂,抬步出去,“我召太医来为姑娘疗伤,姑娘切莫着急。”
“王爷……”文思嘶哑地喊着他。
“朱廷和!”齐蔚声嘶力竭,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崩开了,鲜血洇透了衣物,又顺着脚踝在地上漫成一滩。“他说、他说你和别的君主不一样!”她握住的刀片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