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叁
当他们甩开上北的跟踪,逐渐停下脚步时,喧嚣已经像潮水一样从月光下退去了。
而断壁残垣在深深的草木中,显露了痕迹。
齐蔚从未见过这样宏旷的遗迹,破败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让人依稀可猜测岐南王宫曾经占有的庞大面积。向里望去,爬山虎沿着倒下的拱门盘桓,巨大的树根歪斜生长。爬满青苔的瓦砾上,或许曾是檐牙高啄的宫宇。被衰草占满的水道好似泪痕,蜿蜒着,叫后人揣测昔日的曲水回廊。
月光照着岐南王宫的残骸,仿佛凄冷的裹尸布。
分明是同一个的月亮,怎的与千秋酒楼上的,全然不一样呢。
张以舟与齐蔚十指相扣,慢慢沿着宫墙走。他道:“是这片遗墟保住了乐京的繁华。”
五国攻岐南,连屠十城,染红了整个岐南国。岐南未重建完毕的军队,面对五国,几乎是螳臂当车。如若岐南不降,五国将一路屠至乐京。岐南王室无法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最终选择了投降。岐南王自尽,向先祖与黎民谢罪,而王族带着“钧天九奏”四散奔逃。这个找不见的秘密,让君王们相互忌惮,不敢擅动,它就像悬挂于头顶的宝剑,令君王们坐立难安,又垂涎三尺。
无论后世对岐南王室的评价有何种争议,但他们对百姓的怜惜,却是毋庸置疑的。
齐蔚原本对岐南王室的好并无太大感知,但她想起司马湘兰,便知道了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人,的确会对一草一木都在意。
她低着头走着,心头竟泛起酸涩。为什么呢?好人没有得到好报,岐南的正义并没有被伸张。她走得越来越慢,张以舟便也跟着她放慢步伐。寂静之中,齐蔚忽地听见了列队的声音。“以舟,有人。”
张以舟皱了皱眉,抬起大袖遮在齐蔚头顶,搂着她避入了残垣之中。
片刻后,便有一列士兵挂刀走过。他们的品阶似乎不低,动作也整齐划一,但大概是守着一堆废墟太久了,再警觉的士兵也会倦怠。他们只是匆匆走过,没有停留,没回头。
等他们走远,张以舟才带着齐蔚出来,变道往遗墟深处走。
“上北还在监视这里?”齐蔚问。
张以舟道:“恐怕是的。二十年来,高致晟不许任何人靠近岐南旧宫,断壁残垣也不许人清理。”
“他是想引诱岐南王族的人来凭吊?”
“大抵是。也可能,他心怀歉疚。”
“分明是他联合五国在岐南屠戮,他也会歉疚?”
“人心是最难算的东西。高致晟年少时被送来岐南做质子,却得到了岐南王族的礼待。王太子祁川霖更是与他结下了深厚情谊。这座旧宫,也是高致晟的旧梦。”
“那他为什么还要灭岐南?”
“因为贪婪与畏惧。他亲眼见过岐南的繁盛,恐怕也看出了祁川霖正在扭转岐南军政衰弱的情况。没有哪个君王比高致晟更明白,富有的岐南拥有了武器,将会成为怎样的庞然大物。到那时,岐南可能是最能统一四海,登皇称帝的国度。”
“岐南有这心思?”
“至少在稀少的记载里,岐南似乎尚未有称皇的意愿,他们反倒乐得帮助其余五国。例如昭郢也曾陷入过饥荒,是岐南慷慨地赠送粮食,帮昭郢渡过难关。燕山刚刚经历朝代更替时,五国君王基本不认可他的身份。但面对燕山泛滥的洪水,岐南可怜燕山百姓,还是派遣了工匠协助燕山治水,修建堤坝。可以说,燕山的治水良方,几乎全部传承自岐南。”
“难怪五国攻破岐南后,谁都不敢再提他们。背信弃义的原来不止高致晟。”
“是啊。”
张以舟忽地止住了步伐,他道:“如果古籍里的绘图未有差错,那么此处便是岐南王宫的中心‘仁和殿’了。”
齐蔚举目四望,只见周围的草木已经比人高了。心头那股酸涩愈发沉重,齐蔚忽地扫开杂草,屈膝跪拜在了乱石上。岐南王室怜悯百姓,此诚可敬。况且齐蔚又受了司马湘兰的恩情,以大礼谢之,合情合理。
张以舟撑着齐蔚的肩膀,也跟着她屈膝下去。
“以舟,你不用……”
张以舟摇了摇头,将一小蛊“千秋酒”递给齐蔚。齐蔚本以为他是带回去喝,原来是为这这里。她打开酒瓶,将酒淅淅沥沥地洒在了地上。
绵长的酒香四散,齐蔚叩拜时,仿佛听见了穿过时间长河的遥遥笙歌。她蓦然伏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为司马湘兰,为爱民如子却终究赢不过人心的岐南王族,为这座金玉满城的乐京。
张以舟一直等着她,直到她好些,才提离开。他们走之前要挖土将酒液掩埋,挖了没多深,却挖出了纸钱,新的、旧的都有。
原来乐京没有忘记曾经庇护他们的岐南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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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岐南旧宫离开后,张以舟同齐蔚去了今晚的落脚处——万里钱庄。
齐蔚一直听闻万里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