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贰
“钱悉?”齐蔚暗自惊讶。她自几年前离开南都后,便很久没见过钱悉了。她只记得钱悉那副富贵花的招摇模样,不想他如今竟也像个历经百态的成人了。
张以舟令钱悉起身,问:“诸物可备妥?”
钱悉沉稳道:“大人请移步。”钱悉在前引路,而张以舟拍拍齐蔚的手,意思是让她推着他,跟上钱悉。
原来张以舟特意来南都,不是为了见朝臣,而是见钱悉。
钱悉不卑不亢地走着,步伐不快不慢,恰好落后张以舟的轮椅半步。如此既能引路,又显对大人的尊敬。
齐蔚看着他的侧影,想起以前,钱竹谈大单的生意,都要特意将钱悉打发出去,免得他淘,惊扰了尊客。可这会他居然能如此自如地游走在各方之间,仿佛已然是个精明圆滑的商人。
他们穿过南都的大街,走入小巷,再钻出巷子时,眼前竟出现一片广阔的仓库。
钱悉走到其中一扇打开的门前,他猛然一掀遮雨的棚布,哗啦啦的声音响彻,呛人的尘灰四处飞扬。众人咳嗽着睁开眼,见那棚布下,竟全是食米。
“七十万石食米,千车伤药,尽数齐备。”钱悉回身道,“钱记商行,幸不辱命。”
————
张以舟与高怀熹走进味悦天的雅间谈事时,齐蔚也与钱悉在外头的圆桌上坐下了。两人对视一会,又各自移开目光。物是人非,他们都变得不似以往,也难免生出几分拘谨。
“钱小六?”齐蔚试探地张口道。
钱悉搓了搓脱线的衣袖,抬头道:“还真是你啊,蔚蔚。”他打量着齐蔚,道:“壮实了不少,不大像‘蔚儿’了。”
“可别这么叫,小心我又吐你一身的茶水。”
“是是,我冒犯齐老板了。”钱悉起身端着茶壶给齐蔚满上,“真正的南明丝絮,试试味?”
齐蔚抿了一口,忽地想通了一件事,“那个死胖子是被你怂恿来坑我的?”
钱悉尴尬地笑笑,“我以为你到了枳阳,发现茶叶不对,便会来找我借。这样我便能卖你个人情了。抱歉,以前太不懂事。”
齐蔚道:“算了,要不是你摆这一道,我还折不回南都了。”半途不折回来,便又被张以舟有意避开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他。
钱悉不知他阴差阳错促成了什么,只觉的确对不住齐蔚,于是连连打弓致歉。
齐蔚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如今怎样了?钱伯伯还好吗?”
钱悉坐下,轻描淡写道:“不大好,有些痴呆了。总不记得自己多大了,家在哪。”
“怎会如此?看大夫了吗?”
“看遍了,大夫都说,是年纪大,加上积劳成疾。大夫们都无力回天,日后怕是会愈发犯痴症。”钱悉说着,起身招呼了桌上其他人用菜,落回来道,“唉,倒也不必感伤。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我如今日日陪着他呢,小老头虽不知事,但也过得不错。”
“什么时候开始的?”齐蔚问。
钱悉道:“你离开南都之后不久吧,老头正给我张罗娶郑开花的妹妹,突然便想不起怎么回家了。我原本也难受得很,天天四处求佛拜神。但这事,神仙也管不了。我就想,那我得好好养着老头,至少让他剩下的日子没什么遗憾。我去翻他那些书信,看看他这辈子想做什么,才发现,他的憾事是我。”钱悉露出一点苦笑,道:“他说儿子走得早,他忙着经商,没教养好孙子。他生怕自己走了,没人给我擦屁股了,我早晚被人打死在大街上。”
“我怎么能让他稀里糊涂地带着憾事走呢,”钱悉道,“我得帮他把家里的生意做下去,得把我自个养活起来。我盘家里的生意时,你猜怎么着,这小老头居然跟当朝宰相有来往呢。小老头总觉着天下有大事要发生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只好上了一艘大船,跟着知道的人走。我发现这事的时候,”钱悉看了看雅间的门,努嘴道,“大人收不到小老头定期的去信,正要换人办事。于是我自作主张,送了信,接替了小老头。”
“不到三年的时间,筹措七十万石食米,千车伤药?”齐蔚问。
钱悉点头,眼眸里露出一丝狡黠,“想不到吧?我有一天,也能干成些大事。”
南都偌大的城池,每年的仓储也不过二十万石,钱悉竟然能通过商人的手段,筹集如此多的物资。这批物资甚至躲过了司马追的侵犯,在火烧抢掠中保持了完好。
“很了不起。”齐蔚由衷道。钱悉说起来不过是寻常几句话,但齐蔚也是商人,知晓其中艰辛。齐蔚曾经拿着官府缴税的凭据,威胁想要蹭饭的钱悉,让他速速滚蛋。而他的确不敢多停一刻,因为他那时偷偷做假账,避了些许税。
曾经连几分税都要避开的人,如今却能为朝廷筹集大量军资。玩世不恭的少爷,终于清醒了。
钱悉道:“我逃避税赋的事情被老头发现了,他将我打个半死,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