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
“我燕山国儿郎各个肩能扛鼎,如何会畏惧雍梁小儿?”司马追尖锐地大喝道,“取雍梁上将首级者,本官赏千金!”
原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司马追并未意识到,军阵已然大乱。混战之中,身上起火的燕山步卒哀嚎着难辨方向,以至于带着大火冲入了己方阵营。而依旧前进的士兵竟多次被同袍的尸首绊倒。有的人见战况不妙,冲上前也是受死,便顺势躺在地上装作伤员。
许多年后,四海进入天昼盛世。史官们依据柳公所著的《登庸史录》,修订南都城下这一战役载记时,既笑司马追宛如宦官监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怒其司马昭之心,致使三万兵卒白白葬身,其中又不下千人,是被慌乱的同袍踩死的。
后世如何作评,司马追是顾不上了。他眼看着雍梁数十匹骑兵像砍秸秆一般斩杀燕山将士,为首将军的目光更是投在了虎啸旗下。
司马追握着侧腰的刀茎,拇指抵在镶金的套环上。他竭尽全力,却因颤抖,而始终拔不出这柄御赐的宝刀。
“大人!”几个幕僚喊着,在同一时刻松开了司马追的衣摆,四散滚开,逃命去。
这是司马追一生中将刀锋看得最清楚的时刻。司马朝胤造反时,他还是埋头苦读的穷秀才,丝毫不管国内如何战乱。直到准备进闳都赶考,他才发现王位更替,掌握天下大权的,已经成了他那“在一张桌上吃过族饭的亲堂叔”。
踏在半空的前蹄,伴随着刀光落下,司马追惊惧地手脚抽搐,连逃命都忘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即将身首异处时,一块漆黑的刀鞘带着破风声,猛然将那柄断头刀撞了开来。刀鞘上蓄起的蛮力之狠,甚至让厚实的刀背裂开了数道断口。
马珞真并未看清是何处来的刀鞘,习武的本能令他在顷刻间伏倒于马背上。同一瞬,一把淬着冷冽寒气的重刀从他发顶削过,回旋而走——马珞真若再晚一步,身首异处的便是他。
“来者何人?”马珞真高声问。
“你难道不知晓我的名号?”对手显然并不怕暴露方位。
马珞真顺着声音看去,恰见十丈外,一名普通的兵士揭下了兜鍪,露出一张历过风沙的粗糙脸庞。
他朝马珞真不屑一笑,双手握住了重刀。哪怕他穿着厚重的甲,马珞真也在第一照面时,认出了那是个女人。能在战场上如此狂妄的女人,只有一个。
马珞真几乎毫不犹豫向他带出来的骑兵们,发出回城信号。他亦是立即调转马头,向城门狂奔而去。撤离之快,仿佛看见鬼门大开。
贺知漾提刀立于尸山之间,一匹通体墨黑的高大烈马自燕山阵营向她极速驰骋。在靠近贺知漾时,烈马也全然不减速。它快得像雷影,踏出的轰鸣又似地动山裂。疾奔至主人身旁的一瞬间,它背上的鎏金马鞍被贺知漾反手拽住——她惊人地在烈马飞驰之时,跃上了马背。
贺知漾像死神一般追上了马珞真。她拔出刀,而马珞真根本没想过接招,他立即矮身躲在了马腹一侧。然而,贺知漾的刀并未走空,她同样矮身,一刀斩断了两条马腿!
马珞真和战马一样,因着速度,被飞甩了出去。他膝盖滑地,直到护膝磨裂,才终于刹住。他的刀已经脱手,危急中,只能拔出腰间的短刃。
他的预判没有错,贺知漾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重刀紧追,短刃连须臾都未撑过,便断裂了。马珞真试图闪躲,却快不过贺知漾的刀。嗜血的刀口几乎劈入马珞真的头骨,然而一杠长枪蓦地拦住了刀。一瞬间的迟滞,给了马珞真逃命的机会,他淌着满头的血,滚身从地上逃开,陈岩立即将他提上了马背。
贺知漾回过头,咧嘴笑了笑,像豹子看见猎物一般,舔舐利齿。
陈岩第一次觉得自己恐怕力不从心。他一面警惕地盯着贺知漾,一面拍动马臀,令它后撤。
贺知漾却好似从没有试探的时候,她懒得跟陈岩周旋,一声马哨便让坐骑踏动后踢撞向陈岩。她同时拦腰横劈,以巨大的冲力斩出。
陈岩避无可避,只得以铁枪枪身,强行格挡。夜色中,两把兵器擦出刺耳的嗡鸣,长刀薄薄的刀刃首先出现裂痕。
陈岩在这一瞬间抓住了机会,爆喝一声,挑开了贺知漾的刀。贺知漾不以为意,“嘁”了一声,即用裂刀斜斫至陈岩的胸口。
长枪不利于近战,陈岩登时以铁护撞击裂刀。但这柄裂刀仿佛完全未有损伤,它依然霸道而凶狠,以铁器难以承受的重量凿断了他的小臂。陈岩这才意识到,贺知漾的蛮横根本不在于兵器,她本身便是一柄霸刀。
“嘭!”又是一杆长枪袭来,拧在了刀身之下。
贺知漾觉得毫无新意,这杆枪根本阻挡不了她劈开敌人胸肺的轨迹。
然而下一瞬,长枪旋动,一股力似无穷深海,吞下重刀,卸走了贺知漾的霸力。她的刀,第一次被阻停。
贺知漾冷哼,飞起一记腿,将陈岩与马珞真同时踢下了马。而她旋过腰身,看清了是谁挡下她的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