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肆
“会介意吗?”张以舟问。介意他直到现在,还是会在阖家团圆的时刻,念及赵梓缳。
齐蔚从春盘里取了香酥饼,掰开沾着屠苏酒吃。她不以为意道:“要是介意,我就不会特意晚来,给你留足时间祭奠了。”她说着,搅拌了药粥,让张以舟趁热快吃,“我知道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并不介意过去。毕竟,我又不是想代替什么。”
“嗯。”张以舟终于拿起银勺,慢慢吃起来了。他很多年都是一个人守着一桌丰盛的菜肴,静静等着年岁的裙裾摇曳而过。此时有人作陪,他偏头看看,竟莫名生出几分拘谨。
那拘谨不是羞赧,而是看着一泡美丽的幻影,束手束脚地不敢擅动,生怕惊醒了神明,以至美梦成空。
反倒是齐蔚,认真吃着团圆饭,心思平和而安宁。她爹重视每一顿团圆饭,总说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坎过不去,吃过这顿饭,万事又向新。
“吃点这个。”齐蔚夹断年糕,分了一半给张以舟,“少少吃点,不影响。”她在外面也吃了东西,此时不太饿,但还是要把年夜饭吃足了。于是把春盘里每一种煎果都挑了一个,和张以舟分食。
张以舟接了东西,忽而像小孩似得,拉住了齐蔚的衣袖。齐蔚看了看他,见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用另一只手泰然地夹着齐蔚给的东西。
于是齐蔚反手就握住了他,“送上门的,我可不会客气。”她道。
“别客气。”张以舟低低地笑了笑,他眼眸里像酒液一样摇晃的光,把齐蔚晃得有点晕。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齐蔚愤愤想着,加快速度吃完盘里的东西。
饭后,齐蔚特意用果茶漱干净了嘴巴,没等张以舟放下杯子,她便像猫似得从他胳膊下钻过,贴了贴他的脸。
张以舟配合地搂着她的腰,低头倾了下去。
“这么着急?”齐蔚忽然躲开,促狭地笑笑。她把张以舟逗红了脸,又安慰似得亲了亲他脸上的晕色,“送你个小礼物。”
她抽出一个红色的小香囊,俯身挂在张以舟腰带上。“上次说好带你去拜拜菩萨,但你多有不便,我便自己去了梵音寺。这是大师开过光的香囊,保平安保太平。佛祖和菩萨都说了,你放宽心,凡事有他们。知道吗?”
“知道了。”张以舟点头,问:“你的膝盖,是在梵音寺跪的?”
齐蔚一愣,挠头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个?”她有一日训练回来,膝盖上都是紫痕,第二日还肿起来了。张以舟问她是被罚跪了吗,她说只是训练擦伤了。
“小跪了那么一下。”齐蔚嘿嘿笑,“寺里的神都答应保佑你了。”
张以舟动了动眼帘,忽而揽过齐蔚,抱紧了她。梵音寺是雍梁最恢弘的寺庙,其间供奉有一百零八座佛像。张以舟不知道,齐蔚一个人跪了多少次,将祈求的祷词重复了多少遍。
齐蔚拍了拍张以舟的后背,道:“张以舟,你不能让神佛失信。”
“好。”张以舟郑重地答应。他环上齐蔚的肩颈,给她戴上了什么才松开她。
齐蔚一低头,看见一颗翠色浓郁的圆珠,以红绳系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那小圆珠苍翠欲滴,光落在它身上,好似为它披上柔软的金纱。最令人挪不开眼的,是珠体内部,竟然有一团小小的红云。那红云明明是凝固的,可随着光影变化,它又好似天上云彩那般,流动、变化。
“这是……赤珠藏玉?”齐蔚惊讶道,“张大人,你怎么每次出手,都叫我收受不起?”
齐蔚还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赤珠藏玉”,它一直流传在话本里、史书里。但明徽王朝之后,几乎无人见过。传说这是明徽王朝中兴之时,铁血皇帝云宸决前往泰山封禅,祭台下忽然裂开一块巨石,石中藏有拇指大小的翠玉,玉中零星地布着赤色红晕。
皇帝将此视为祥瑞,命世上最好的工匠打磨出了三颗赤珠藏玉,一颗镶入冠冕,一颗随皇后入葬,再有一颗,赐开国上将。
入葬的那颗至今无处可寻,皇帝冠冕还在万雪国国君头上,那么这颗只能是开国上将手里的。
张以舟道:“将军后人凋敝,最后的子嗣在六国争雄时,为寻求庇护,将此玉赠给我先祖。赤珠藏玉于是得以流传下来。”
“那这岂不是传家宝?”齐蔚抖着手想摘下,张以舟却不让。
“这……这本该做聘礼,但如今局势未定,只能匆匆赠你,望你不嫌弃……”
齐蔚本不敢收,但听是“聘礼”,她又小心地藏进了自己衣襟里。“那我、那我就先收下了?”
张以舟笑起,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吻住了她。齐蔚抱着他的肩颈,双膝蹭着他的大腿两侧,屈跪在他的轮椅上。他们在最近的距离里,暧昧不清地纠缠。
绵长的吻开始时,旧时代的烟花明灭落尽,而新年的钟声响彻云霄。浩荡奔流滚滚而至,危于累卵的君王制衡彻底坍塌。谁也不知明日是白昼,抑或深渊,他们只能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