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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说,柳都灵是山海间的雀,而祖父以家国大义为名,将他关进了笼子里。那时候朝中武将凋敝,祖父便将他召回,要他从军。”柳临风道,“家国大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违背的,柳都灵从军三十载,始终恪尽职守。杜远林提到,柳都灵曾说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该卸任了。也许他的确想接下永昶王的调令吧,但我祖父硬生生拦住了。柳都灵的近卫看见他收到继续履职的信件时,烦闷道,他终将埋骨锁澜关。”
“这事论行不论心,”齐蔚道,“张以舟也有疲倦的时候,他也想辞官画画去,可他从未推卸重担。”
柳临风道:“七年前,云门战役之前,柳都灵失踪过一次。”
“什么?”
“杜远林以为他是闭关,整月没见着他。但他‘闭关’的同一时间,我在一个婶娘家里见到了与他相似的身影,我曾经以为是错觉……别这样看我,行,那婶娘确实是他的红颜知己……”
柳都灵别开脸,仿佛自己都觉得亲爹太没谱。他停了停,才接着道:“我推测,十有八九他是偷跑了。他那时便生出了去职的心思,后来云门战役爆发,昭恒大将军阵亡,他不得已又守了七年。而今,他守不下去了。昭郢给不了他离笼的机会,他便叛向了万雪。多好笑啊,一生注重清名的祖父,生了个投敌的叛徒。想想便觉得这场报复,似一碗烈酒般,酣畅淋漓。”
齐蔚仿佛看见柳临风执一方惊堂木,站在四海茶楼的说书台上,说到柳都灵的报复时,他眼眸中闪着疯狂的光。这一刻,柳临风好似正执笔书文,将自己假想成了柳都灵。若是他的话,大概也会有此骇人之举。她道:“若是叛了,万雪为何还没有拿着都灵将军的情报,攻陷锁澜关?”
柳临风嗤笑道:“你以为我们在关内遇见的万雪军队从何而来?我听说,骆羌到这的第一件事,是带队去了寒鸦顶那边,他们疑似在一条栈道上截断了万雪。或许,那就是柳都灵泄露的通道……”
柳临风说到最后,语气愈发低落。万般敬仰的英雄变成了叛徒,多叫人羞于启齿呐。
“我应当如何写他和锁澜关?为他载下遗臭万年的罪证,让后人戳着他的脊梁骨,口诛笔伐吗?”
齐蔚顿时哑然。她给不了柳临风答案。
柳都灵也是齐蔚敬仰的人,她曾在昭恒大将军的祠堂里见过他一面。雷鬼将军带着铁甲面罩,背后是黑压压的将士。他踩着沉闷的步子跨入祠堂,来祭拜的百姓纷纷退到了两旁。
雷鬼将军在祠堂里上了三炷香,走时,闻见齐蔚怀里捧着的佳酿。他停步问:“是给大将军的?”
齐蔚仰头看着被风霜磨损的铁甲,愣愣地点头。
雷鬼将军朗声笑了,他说:“可否请我也喝一蛊?”
齐蔚哪会拒绝,她手忙脚乱地给将军倒上。雷鬼将军举起杯,一口饮罢,粗糙的大手盖在齐蔚脑袋上,揉了揉。而后率军队踏向进犯的万雪。
这样的将军,怎会投敌呢?齐蔚含着一口牛肉,忽而嚼不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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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练完一天的武功,螃蟹似得走回府衙。路上遇见草生他们,还被笑话了。草生这群孩子,年纪小,但也懂几分功夫。故而齐蔚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只得气哼哼地拄着枪回去。
她弄了点热水躲进澡堂,脱下衣服,发觉自己满身的淤青。在风雪里冷着,还没感觉出来,一碰热水,便疼得很。有些细小的伤口里还扎进了泥、松尖。她麻木地挑出脏东西,洗浴,敷上药。
膝盖上肿得不像话,齐蔚揉动时,想起张以舟的腿伤,不知好了没有。张以舟两条腿都被冻伤了,有一日起床时,竟险些跌倒。齐蔚想帮他换药,他都不让,只笑笑推脱掉。
齐蔚叹了口气,换上干净衣服,从澡堂去了厨房。
溜进卧室时,张以舟竟然已经回来了。他穿着白色的中衣,独倚在床上看书。半垂的帘帐遮了他半边脸颊,往下是发丝如墨,潺潺流过肩头。摇曳的烛光在他发上荡漾,晃得齐蔚犯糊。只是这水墨间,隐隐发起数根不识趣的白发,无端惊人迷梦。
齐蔚蹑手蹑脚过去,勾起他的下颌,指尖色气冲天地摩挲凝脂一样的肌肤,“大美人,黄金千两,今晚我包场。”
张以舟抬起书轻轻拍开她的手,“抱歉,涨价了。”
“可恶。”齐蔚不由分说扑到他身上去,赖在他肩窝里狠狠嗅着,“包不起,我就要来强的了。”
张以舟按着她的额头,将她推离,“欺负朝廷命官,轻则三年大牢,重则诛九族。猜猜你的罪行能叛多少?”
“九族都不够你抄。”齐蔚实诚道。
张以舟“噗”一声笑了,“若有悔改,本官既往不咎。”
齐蔚被他的笑迷得神魂颠倒,张口道:“死不悔改。”
“哎……执迷不悟可不好……”张以舟软下了肩,他捧着齐蔚的脸颊,指腹划过那道新伤,“疼吗?”
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