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齐蔚讪讪道:“哥,我看见他了……他裹得严严实实,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下山见他的手下,接取信件。哥哥,你说他为什么非要下山见?”
齐蔚说着,脸上浮现雀跃的神色,“一定是因为他的手下上不了山。钟家看似是个安乐窝,其实是一座把守严密的碉堡。他不见我也是因为这个。他要和钟铉谈大事,他怎么能和我这个‘谣传里的孙媳妇’有牵连?”
齐蔚把倾斜向她的伞,往齐乾那推了推,“等他办完事情,我再去找他,同他说清楚这一年多的事。”
齐乾皮笑肉不笑,“一年多,都够他换好几个女人,把孩子生了。”
“不会的。”齐蔚说,“他这么忙……”
“万一呢?”齐乾道,“自古男人多薄情。你一年多音讯全无,他凭什么等着你?”
齐蔚闷了脸,片刻后,低声道:“他要是喜欢上别人了,也没关系。我罢手就是了。”
齐乾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忽然懊悔。他不是没见过齐蔚翻看那本画册时,眼底的落寞,他何必再往她心上扎刀?
雪逐渐下大了,风也跟着肃杀。摊贩纷纷拉起板车寻避雪处,车轮碾过谁的足,引起一片叫骂。不知是谁又推搡了谁,泥坑里摔了好几人,场面便混乱了。
齐乾把蒸糕揣好,一手打伞,一手提着齐蔚的后领。两人在惶惶人群中,找寻着方向。
扛着糖画的老伯从他们身前挤过,齐乾信手从自己发上摘了支簪子,搁在老伯竹笼里,继而摘下一支形似龙腾的糖,举到齐蔚面前,“哥哥方才太着急了,下回赔你糖葫芦。”
齐蔚垂着头,道:“簪子能换多少糖?”
“妹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齐乾说着,弯下腰,偷偷瞧了一眼齐蔚。
齐蔚的余光捉到他了,她抓了糖,撇开了脸。
还好没哭。齐乾揉揉她的发顶,问:“他若记着你,你要怎么办呢?”
齐蔚反问:“哥,你原本答应我,只在家一年就够了。可你为什么一直拖着我?是想让我忘了他?”
齐乾问:“你想跟他走?”
齐蔚依旧未回答,“崎岚说关便关了,你不准我离家,我也答应了。我现在好像一只笼子里的小猫,我当然喜欢跟在哥哥身后,可是,不该像这样。”她说着,仰起头,看向齐乾。
小时候,她拉着齐乾的衣袖,无数次这样闪烁着眸光,看向他。她对哥哥不会隐藏愿望,想要的,都写在星星一样的眼睛里。
齐乾轻叹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所至之处,皆是无常杀伐。”
“如果我说,嫂嫂身边很危险,哥哥你会带着默默离开她吗?”
齐乾顿时哑然,沉默须臾,道:“不会。”
谁都不再说话,他们肩并着肩,在雪色飘渺中,走向深山。像背离群鸟与节令,借着寒风振翅,闯入苍茫浩景里的两点青鸟。
————
“齐妹妹,”钟寒集在门口驻步,探身喊道。
与齐蔚一同在屋里梳妆的女眷们,揶揄道:“哟,比今日新郎倌还更着急的人,在这呢?”
钟寒集脸上浮起一阵窘迫,倒是齐蔚,面色不改地出去见他了。
“寒集哥哥,有事?”
“没、没什么……”钟寒集羞涩的目光落在齐蔚身上,忽有些发愣,他挠着头说,“齐妹妹,你真好看……”
齐蔚尚未应,听墙角的女眷们倒先笑了。今日是钟家婚宴最后一日,按礼俗,新郎得将新娘接回家。但江筵的家在千里外,于是流程变成了,江筵在山脚包下客栈,先将新娘从钟家接去客栈过夜,第二日再启程前往雍梁。等抵达江筵府邸,还有万里钱庄做东,为这场婚事另摆宴席。
按夙州接亲的习俗,男方得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一同接亲。齐蔚个子高,被安排在进轿前、落轿后撑伞,免得新娘子晒着日光。既是流程里的一环,齐蔚便得换上红衣,略作梳妆。
离家前,嫂嫂便给她置办好了,一身行头既不争新娘的光彩,也不失齐蔚的颜色。嫂嫂对齐蔚,向来似娘亲,在打扮她这件事上,总是不留余力。这一套云烟纱裙,处处都在给齐蔚扬长,让她在众人之间,格外出挑。
齐蔚粗手粗脚地把袖子撸起,对钟寒集道:“没事,我可就要继续准备了。”
钟寒集这才收回在她身上流转的目光,想起来意。他打开一个小盒子,里边放着几个小食,“天色未明,你便得准备接亲。我担心你忙忘了用早饭,便想给你送些。”
齐蔚推拒道:“谢谢寒集哥哥,但我已经吃过了,现下不饿。”
“那、那你备着?”钟寒集的手在盒子上不安地扣动,生怕齐蔚拒绝。
而齐蔚的确让他失望了,“寒集哥哥,我不吃东西了。唇上的胭脂得蹭花。要不然,你去问问三姐姐饿不饿?三姐姐要穿嫁衣,起得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