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一)
书房里安安静静,鹅黄的水仙给沉闷的屋子增添一点颜色。画缸里轴卷琳琳,案牍前,他正在写字。
孝伯,孝伯,心中一遍遍默念。
这是他给他们的儿子,想了很久的名字。
搁笔叹息,深深遗憾。有种颓然的挫败感,孩子的死也是横在他心中的刺。
期盼的落空,生生的死在眼前,是他无比盼望的嫡子啊!
他有错吗?
有。
人是他踹的,死咬住不松口的也是他。
可都怨他吗?她为何要任性的去理论,去争辩,去抬杠,乃至不顾着身子,愚蠢的去挡?
这任性在他看来,无比的愚昧和无知。
甚至认为用自毁的方式给他下套,给他负罪感,让他永远背着害死孩子的罪名!
她恨他,他知道。
他后悔,他烦恼,他需要用快速的方式忘却。
所以高盼儿正中下怀。
她会体贴的劝解,小心的服侍,解开胸怀让他纵情,缠绵床笫欲求欲予,为了忘却,他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这种无限的纵容,甚至让他觉得全世界只有她最懂他,溺死在她甜蜜的温柔乡里亦浑然不觉。
更多的是,他需要一种解脱,一种逃避,来洗脱自己的负罪感。
用最原始的欲望带来最迅速的快乐来麻痹自己,至于谁的感受,管不着。下剩的,随他去吧。
谁不气呢?她怨他,他就不恼她?
她有她的自尊,他也有他的傲慢。
此一事激发出两个人内心巨大的执念,是执念也是缺陷,他们都是倔强的,却也都是脆弱的。
谁不是养尊处优,谁不是主子爷小姐捧大的。
如果,假设只是如果,她能体谅他一点点,反思自己一些些。给他个台阶,哪怕说。
“咱们再来,咱们还会有的。”
而不是背过身去,给他脸子,当着众人甩他耳光。
他是个男人,周家长子,里头体面的大爷,外头光鲜的大人,谁敢这样给他没脸?
借口也罢,事实也罢,大抵人都不愿意承认错的是自己。
周彦邦越想越气,他的倨傲,他的孤高,他的自负,让他没有办法走下这个台阶。
恰逢有人小意温存,恰逢有人善解人心,知他心中苦闷。
当她哭着让他看孝贤被锋利爪挠的深深血痕的脸,告诉他:“是夫人挑的。”
来不及多想,登时勃然大怒,他只这一个儿子了,不能再有差池,这院里不能再生是非。
可面对她寒气逼人,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那推搡真的是不小心。
可她依然不屑,眼神里全是恨意,她从没觉得自己错过!
他哪懂妇人的心啊。
当高盼儿得意的吃着灵芝时,当他把她不能生养的话告诉她时,犹如给敌人递了刀子直直的捅了她的心窝子,血淋淋的不忍直视。
可他却浑然不觉,不就是灵芝吗,不就是生养吗。东西可以买,生养何以替,他眼里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这事情就过不去了吗?
怎么可能过的去。
“走是情愿的,谢丈夫体恤,为人妇原是为了孝敬公婆,如今用到了,爷还在犹豫什么?”
她来了,没有戾气,没有争吵,这一声软语让他气消的大半。
仔细的看她,瘦,是真瘦。羸弱的身子,显的衣裳空旷而肥大。
以前也瘦,可眼睛里有光,目光流转时,眼睛会说话。
现在不同,眼神里的疲惫和沧桑,身体的孱弱,行动的缓慢,无不昭示着精神和身体世界的双重坍塌。
依旧是素色的衣衫,满绿的首饰,她还是那样不爱艳丽。颔首恭敬的回禀,再没了旧日的顽皮和灵动。
“爷不好开口,父亲那边我去说,母亲的病耽搁不得。天家最重孝道,父母生养一场原图孝顺,为儿女的埋儿割肉为上人死的都有。”
言辞恳切,语气真诚。
“想我来时为太爷冲喜,如今去也为母亲康健。况现下天师的意思只是挪地方,没甚大事,别再犹豫,只盼母亲安好。”
这帽子扣的,把天家都抬了出来,不能不同意啊。
再回眸,他认真看她。
除却争吵,这是失子后第一次谈话,却是为了离别。
如此讲情讲理,难道是想通了?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良久的沉默后,微微的叹息。
“咱们说真话好吗,可是还恼我?不,应该是恨。”
“没有,不恼也不恨。”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跪下了。
这一跪,他心中针刺一般心陡然疼了一下。
“少不更事,我太任性,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对,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