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深
“哎呀呀,哎呀呀,这丫头,二夫人,祖宗奶奶。你有身子的人,什么话不能叫我过去,跌跤失手的,有个好歹叫人怎生心安。”
苏锦握住手给她呵气取暖,让着她上炕。
竹叶绿绢薄被衾往肚子上搭,端茶添炭,好不利落。不住的责备,婆子丫头忒不像话,不劝着些还纵着。
“嫂子~~~”
方启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洇湿薄被浅绿变深绿。不只是她,跟着她来的丫头也陪着哭,必然是有事了……
“嫂子,我父亲官降四级,被贬琼州,到那千里遥远的山海崖子去了……”
啊!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苏锦心中‘咯噔’,端了杯参茶让她慢慢说。
颜氏抽抽搭搭的连说带哭。
“父亲、父亲这人就是执拗,家中也是外头也是,到了天家那里还是!”
“天家爱新鲜,要兴建园林苑囿,他偏说百姓疾苦,军饷尚不继,不宜大兴土木。天家笃信六祖,他偏说庙宇霸占良田,更有淫僧诱、奸良家妇女。”
“气的天家把折子都扔了,直骂他谤佛毁僧!我父亲他就是直肠子,天家之前不也赞他‘忠耿’,为何现在又骂他‘冥顽’呢?”
伴君如伴虎,天家的心思要时刻猜着盯着防着,谁又喜欢总唱反调的呢?
苏锦哀叹,又不好直说,只有开导。
“宦海沉浮,无常有定,总归他还是朝廷命官。离天家远些,也能避祸端。趁此改改性子,天家的气性是一时的,日后记起他的好,再招回来也是有的。”
“齐大人不是三起三伏,现在还是殿前伺候。你想想原来的英将军,诛族灭门,那才是真的惨。你再想想我,你还有父亲,他只是去了远处,我呢……”
颜端仪只是哭,招惹的苏锦也落泪,一屋子丫头没有不伤心的。
林初兰最烦别人招惹她哭,自家小姐六亲八眷皆无,满肚子委屈还无处诉呢,还要陪着哭,于是上前劝阻。
“朝堂的事咱们管不了,夫人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给颜大人多带着衣料家什,补品药材。听闻那边瘴厉气重,有备无患,也是你为儿女的尽孝。”
“我们家哪有那些!我们家什么也没有!”
颜氏未言,连翘丫头先哭了起来。
“姑娘陪嫁都凑不出二担子嫁妆,跟来的也只有我这一个丫头。如今老夫人又把钥匙收了回去,我们姑娘每月就那些月例,打赏下人还不够,哪有余钱再贴补老爷。”
“老爷节俭清贫了一辈子,却落得这个下场。我们家二姑娘、二姑娘吃不着饱饭,又害了痨病,去了……”
“啊!”
颜端仪才多大,她妹子更小。他父亲一个大员竟然姑娘凑不出嫁妆,饿死病死,简直匪夷所思。
不可思议的望着颜端仪,只见她双目噙泪点头。
“妹子她原本身子骨弱,怨不得父亲。只是二爷太伤人心,我问他当日朝堂之情,他指着我骂‘乃父真是榆木脑袋,满朝文武都不反驳,偏他逞强’,说他是自找的,活该!”
“你听听这话,是嫌我父亲无用帮不上他了吗?”
“如今更是来都不来,成日里和他姨娘一处,吃的用的他姨娘凡开口没有不应的。我略劝几句,就骂我俗物、醋葫芦。以前母亲还要他减省,现在反倒说起我来,嫌我小家子气,一点子东西也计较。嫂子、嫂子,我没脸,活着忒难!”
“呸呸呸!气话,都是气话。不理他,不生气啊!”苏锦忙不迭的给她拭泪:“你有身子,气不得。好好的把孩儿养下来,教他读书考功名,袭了他外祖的好品性。”
说罢招呼着丫头拿食盒装点心。
点心是小,心意是大。只见双层的食盒下层摆着两封银钱,原来醉翁之意不在点心。
颜端仪阻止,苏锦相拦,赶紧的盖上食盒,交给丫头拎着,方才启唇。
“妹妹只管收着,我能帮的只有这些。颜大人是青天,是我朝栋梁,是勾股之臣。这是我的敬意,不是奉承,好好蛰伏,东山再起时天家需要他。”
“你也是,妇道人家咱们能做的有限,有为难的只管告诉我。这府上咱们两个外姓,天涯沦落人,别外道。”
“姐姐……”
这番说辞,颜端仪感动热泪滚滚,拉住手不松。
“我父亲一个贬黜之人,我一个寒透骨的儒门,长嫂又为姐,金玉一般的品格,让我何以为报呀!哪有对着落魄之人奉承的,姐姐是雪中送炭,侠骨仁心。”
“不瞒姐姐,自打没了理家权,日子着实艰难。母亲查出了许多错处,我才知道人情冷暖,枉费了当日整顿的一番苦心。这府上日子看着花团锦簇,实则乌烟瘴气。处处伸手要打赏,没银子使唤丫头传个话都费劲。母亲,哎!却原来这府上的主母只有一人……”
那一人自然是余氏,妯娌间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