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一副菩萨悲苦相。
跪着的人早已体力不支,算来自己这般作态也算得上努力无果,于是就顺着老妇的手不稳当的站起来:“傅母可别诓我,圣上是让我夫闭门不出,可不是让我们夫妻二人全在那。”
老妇无奈的摇摇头:“是,圣上是没说不让大姑娘您不来,是家主不让您在这儿,俗话说的是,嫁出去的女娘泼出去的水,如今您家糟了难,怎么可让母族也一同落难。“
她按照家主的吩咐劝着,她心里何曾不体谅自己奶大的大小姐,可她主人姓沈,小姐嫁了人,那就是顾家人,太子糟了难,难保那恒王下一个不拿沈家人开刀,沈家家主明令不能和太子再有牵扯,总要分个清楚。
“可我还姓沈!我再怎么样都是沈家嫡出的女儿,当初那件事可是父亲和——”
沈萱话都没说完,这老妇就呛声打断了,她剁着脚,那张涂抹脂粉也遮盖不住额眼褶皱的脸缩到了一起:“无非一个姓!……那东西是沈家交的不假,可沈家也是被大小姐蒙蔽的,东宫逼迫要交那什子证据,沈家怎可不从!只是陛下念及沈家世代清贵,只罚了一个不察是非的罪,女公子还想要胡乱攀扯些什么,可是在说陛下不公?”。
“蒙蔽?“
她嘴角嘲讽的咧开,浑身却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自己还非要在这多此一举的演场戏:
“用得到的时候拿着捧着,绑在一条船上,如今东宫没落了,倒是逃得比什么都快。”
老妇被她说的心里一虚,但她可不管那么多。
“女公子怎么还不明白!您成了天家的人,现在拜的祖宗是——”她比着一节苍老粗糙的手指指了指天空:“都不一样了,太子妃若是来沈家当客人吃顿饭,沈家自然欢迎,自作孽,不可活,其他的,沈家也无能为力。“
自作孽不可活,不是这样的。
沈萱伸手还想要和她理论,那双明艳艳的眸子平平淡淡的盯着人的时候,似乎可以一眼望进他人心底,让人心里发怵。
老妇见要传的话说的差不多,又低头瞧见沈萱那一身连自己身上的衣衫都比不过的劣质曲裾,那麻布,那缝针的手艺,她看着都扎眼睛,还有这位大小姐发髻间就那一根连沈家丫鬟都瞧不上的破烂银簪子,东宫里头的金银细软,怕都是为了给太子脱罪全押出去了。
于是老妇干脆咬着牙把人往外头一推,把门死死合上。
反正太子定是不能翻身了,而沈萱也不再是沈家珍重的女公子。
活得连自己一个仆妇老媪都不如,想之前自己还总羡慕这小姐儿命福滔天,一个没娘死了兄的人居然还能攀上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当初何等风光,如今却又是这么落魄模样。
老妇心里无端畅快。
沈萱从院门摔倒阶梯下,摔了一个实在,身上发着虚汗,无法忽略的钝痛则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白皙的掌心被路上的石子碎屑磨破了皮,火辣辣的,摔倒时候的姿态不好看,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的盘桓出曲裾服,她咬牙,用力把曲裾拉下去盖住腿,攀着一旁装饰用的石狮子缓缓站起。
转身却与不远处缓步走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僵硬的仰起脸,睁开眼睛朝那人看去,烈日下的光线照进了她眼里,竟然意外的刺目和疼涩。
那人脚步放缓,这等距离下,彼此的面庞都能看得清楚,他亦认出了自己,眼里如出一辙的惊愕。
沈萱张了张嘴,因慌张握紧的掌心传来刺痛,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那张熟悉又清俊的脸越来越近,停留在她面前,挡住了刺的人心慌的烈阳。
阳光像是给他单独描了一层绣金的边,背对着光,身姿站的很端正,像一株逆势生长的青松,神色冷淡,贵不可攀。
他身上的墨色云锦袍,一点灰也未曾沾,干干净净。
和自己宛如落水狗的处境截然相反。
沈萱挺直的脊梁就像是被人狠狠的一棍子给打折了,她腿发软,只能无力的撑着身后的石狮子。
顾谋则神色无恙,身音也是平平淡淡的:
“当年压在大牢的时候就听闻你和大哥结了秦晋之好,但没有喝上你的喜酒,难为你年少在我身边应付多年……得偿所愿,恭喜。”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奚落的话,但他笑了。
笑意很浅。
比什么都刺眼。
是再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他没打算听沈萱的回应,目光移开,抬腿就走,仿佛多呆一会都会让他觉得恶心厌憎。
……
是了,走到这种地步,自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