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朵蔷薇
外子整日对着伙计们吆五喝六,搬货用不着他,浑身的力气全使到蹴鞠上,夜里粘着枕头就着,没有丁点儿用处!”妇人仍在喋喋不休。
夏折薇:“搬货?”
“你初入这行不久,不认识我也正常。改日若来王家花肆拿货,我给你折扣。”妇人话音未落,侍立她身后的女使便递来一张红贴。
“日头烈了,老醋坛子没什么看头”,妇人款款起身,同她打声招呼,“咱们回见!”
她嘴上嫌弃那位散立,目光却始终黏在他身上,一直待到比赛快结束才舍得走,应该是极喜欢极喜欢自己的外子吧?
红方大获全胜,欢呼声震得夏折薇耳朵生疼。
她将手中的红贴合拢收好,倏然想起,城中最大的鲜花供货商行,正是王家花肆,主营鲜花倒卖,花种、盆栽亦有售卖。
买鲜花以做簪花之用的客人所购不过寥寥数朵,远不如买去插花怡情的客人来得大方。自学了插花后,夏折薇便采购了一批小竹篮,将花枝插好后捆绑销售,虽得人青睐进账不少,花源却逐渐捉襟见肘。
知道有人在等,崔皓婉推应酬,下了球场便匆匆赶来,“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夏折薇三指联用,拨得算珠上下离梁,噼里啪啦作响,“算算攒了多少本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大半个多月来,竟赚了四贯有余。
她将小算盘挂回腰间,叹了口气,“算来算去还没你抄书能赚,随便卖卷书就能抵过我几天收入。说好要给你包吃包住,现在反倒让你帮我家改善生活。之前一天两顿,现今一天三顿,隔三差五还开荤。”
崔皓笑睨她一眼,“给你你又不要。”
夏折薇加快脚步:“我本就不该要。”
崔皓长腿稍迈跟上,不料她遽然转过身来:“我们这间小庙,终归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夏折薇抚抚鬓角,对他浅浅一笑:“自然要留给你自己镀金身咯。”
言罢,她雀儿似地跳转回去,轻轻巧巧朝前走。
被她噎得沉默几息,崔皓交叠双手,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连敲三下,“假笑得可真难看,你当我是泥菩萨?”
倒真被他给逗笑了,夏折薇绷紧唇角白他一眼:“难道不是?”
同样是讥讽,她这白眼与旁人的白眼迥然有异,肖似野性难驯的狸奴被人惊扰而投来蔑视。“泥菩萨”摸摸鼻子,放慢脚步,与“狸奴大人”同归“小庙”。
“小庙”空无一人静悄悄,就连黄犬小呆也不在。
夏折薇升起灶火,洗手做饭:“阿娘定是去莲花婶家租用缫车了。”
崔皓:“若为夏捐,为时尚早吧?”
少爷不愧是少爷,夏折薇摇摇头:“五月才能收雄麻,九月才能收雌麻和麻子。夏捐严苛,官吏催税,我们家初春即取葛藤捻线筹备。你已上了家中户贴,自是少不了半丁税。”
数日前薛勤娘搭好山棚,熟灰火温以保蚕丝出口即干,又体恤他们年轻嗜睡,夜里独守蚕室,热得通体大汗方得两箔丝茧,而今竟是连吃饭也顾不得了。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崔皓走出厨房环顾夏家小院,闷声褪去上半身的短褐,舀一瓢水,自头顶浇灌而下。
夏折薇煮着汤饼,口中念念有词。
“少爷,再教我插插花呗?”
“二狗子!帮帮我!”
“崔子炜,教教我好不好?”
待煮好了,她盛出一碗去寻二狗子。
春日烁金,暖风徐徐。
清澈透亮的水流自瓢中跌落,穿过少年墨色的长发,宽肩,窄腰,最终隐没至裤缝线下。听到脚步声,他于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回头看来,俨如鲛人涉水上岸。
水珠犹在滴滴答答,跃过少年精致的眉眼,喉结,线条流畅的胸腹,将夏折薇酝酿半天的话淹得干干净净。
崔皓甩甩水珠,回房换衣:“这么快就做好了?我拿去地头与你爹同用。”
夏折薇缩回厨房,将爷俩的汤饼装好递给他。
“阿姊,娘的饭给我去送。”夏候昙小跑回来,小呆跟在她的身后,拉长身子伸伸腰,显得格外前宽后窄。
夏折薇悄悄移开目光,专心盛饭。
夏候昙奇道:“姊姊,你怎么脸红了?”
夏折薇盛饭的手一抖,嘴上煞有介事,“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