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元斗彩

元宜三十四年，圣人夜梦有兽现于东海，狮身羊角，晓治精怪。遂奉为祥兽，命官民建庙以供，各地香火不断。

同年上元佳节，西洲宁安城。

二更的梆子刚敲过，城门外，一人一马自夜色中来。

“象蛇，象蛇，沉鱼落雁！象蛇，象蛇，闭月羞花！”这声音似人非人，尖细刺耳，甚是难听。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送去炖了。”

清脆的女声话音刚落，那怪声便立刻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浑厚的男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白淼咂了咂嘴，“听闻樊楼的瓦罐鸡堪称一绝，冬日畏寒，若能品上一口倒也不枉此行。”

言罢，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抚上腰间的桃木牌。

桃木牌上刻有一只雏鸟浮雕，此刻那雏鸟正颤颤巍巍地把头深埋进了羽翼中。

城门处守卫听完了全程，吓得瞠目结舌。眼瞧着人将行至面前，抬腿就想跑，奈何一时腿软，竟被钉在了原地。

“劳烦问下，你可知地听阁在何处？”说这话的是那道清脆的女声。

守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入目是张略显寡淡的稚嫩脸庞。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着白裘青衣，长发被缎布高束于脑后。皮肤极白，眉色浅淡，一双凤眸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翘，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守卫。

正月里的风跟刀子似地往人身上刮，冷汗顺着守卫的额角滑下，还未没入衣襟他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倒地前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她没有鼻息。

白淼叹了口气，二指并与守卫额间，默念了句：“往来虚遗。”

而后，牵着白马继续向城中走去。

中街上一四层飞檐楼阁，门上嵌有木匾，上书“地听阁”三字。门前立着对虎头犬耳、龙身狮尾的石雕，实为罕见。

阁中不少身着华服的人正倚窗观景，更有甚者将身子半探出阁。

阁外人头攒动，长街两旁数以万人早已等候在此。

街心高台垒起，有好赌之人正临街开盘，下注今年上元斗彩的魁首会是何人。

远山夜色，钟声长鸣，四下方静。

无数盏孔明灯自山间升起，亮如白昼划破深空，漫天福泽汇于一方。

钟声落后，笙箫管弦齐奏，琴声铮铮有凤来栖。

长街尽头，乐手端坐在象背之上，象群稳步而来，一出现便引得阵阵惊叹。其后紧随十二匹红鬃宝马拉动着巨型花车，参天梧桐挂满红灯，九名少女列于两侧，飞鸟面具，五彩羽衣，素手提篮，轻扬赤羽。

街上气氛瞬间高涨，众人纷纷拍手喝彩。

“快看，另一队人马来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人们这才发现长街另一头来者亦浩浩荡荡。

战鼓声起，一百名武士右手持矛，左手持盾，直面象群。队伍后方是由人桥搭建而成的金龙花灯，举手投足间气吞山河。有一人立于龙首，身披铠甲，单手持戟，身形直入云霄。

看得人在兴奋之余不免为其捏了把汗。

白淼进城后被人群簇拥着前行，听着周围热闹的人声不禁皱起了眉。被镇压在桓山百年，从前再跳脱的性子也不免被磨得更加喜静了。

倏尔，街上琴声转急，神鸟现于长空，火光夺目。

“凤鸣对龙啸，不愧是江丰月，每年斗彩都是大手笔。”

闻此人名，街上的小娘子中有胆大者激动地向空中抛撒花瓣，娇羞的则已暗暗红了脸颊。

旁人见状嗤笑道：“他江丰月空有一张好皮囊，凭这些花把式也想夺魁？要我说今年的魁首定还是那李家三郎。”

“呸，你这泼皮无赖好生没有眼光，那李三郎除了一身蛮力还有甚？哪年不是仅能在武斗时才堪堪取胜。“

白淼听此只觉许久未曾入世，这凡间的小娘子倒是更为泼辣了，便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那小娘子突然大喊道：“凤皇！江丰月扮了凤皇！”

白淼闻声望去，只见一道红色身影从空中的凤凰神鸟花灯翻身而下。花灯不知离地多少丈，那人影在空中荡了一下，而后加速下坠。

人群再次发出暴风般的掌声，呐喊声响彻云霄，方才背后不屑嘲笑之人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这场狂欢。

白淼眯了眯眼，惊觉那人的护身绳索竟是断的，心中暗骂这凡人真是不要命。随即足底轻点，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半空揽过那人将其护在怀中，翻身一跃落在了梧桐树上。

江丰月一身红色华服铺盖住梧桐树繁盛的枝叶，整个人似浴火而生。黄金面具下琥珀色的双眸染着笑意，不见一丝慌乱。

“多谢小娘子舍命相救，在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爽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白淼并未答话，看着江丰月的目光从探究到惊讶，最后变成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