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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月亮像个钩子似的，”宁奶奶试探着开口，温和的眼里藏着抹小心翼翼。

“弦月，漂亮的”叁水听见自己这样说。她走过来，接过对方递来的折叠小凳子原地坐了下来，直愣愣地和坐在对面探着身子的老人对视，视线上移到对方眼尾后如年轮般的皱纹，书写着岁月，她有些失神。

注视叁水被冻得红红的小脸儿，宁奶奶掏出怀里热乎的小水壶，径直向叁水伸去，叁水见了，手抵上壶身软软地推了回去，宁奶奶“欸”了声，抓住叁水正缩回去的手，稍加用力塞进了她手心，像是被对方冰凉的皮肤刺了下，嘟哝着“女娃娃咋不懂好好照顾自己”，

叁水回想着刚刚的触感，并不柔软的手却异常温热，又低头看看怀里胖胖的水壶，她动容地抬头，视线触碰到对方耷拉的眼皮下慈爱的眼神，鼻头一酸，又埋了头，睫毛濡湿。

小姑娘只赏个脑袋看，奶奶笑笑也没说啥，听着晚风细微的穿梭声，夜色越发如墨深邃了。她突然想到老伴儿常常摆弄的书文中的一句，他会戴着老花镜温声念诗给她听，姝姝，你听这句，风雪夜归人。风雪夜归人?是这么说的吗，她无力抵抗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年轻的时候他也念，穿着浸了洗衣粉味的白衬衫，清朗的声线将诗词娓娓道来，“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一寸相思——”，声音断了，白衬衫的主人轻笑，姝姝，他伸指头点了点她的脑门，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

冷风一吹，她的意识又回到衰败的躯壳里，盯着自己枯木般的手，溢出一声苦笑，

像是自言自语，老人目光微闪，缓缓开口，

“我家老伴以前常常笑我呆，”她浑浊的眼里泛起温情，

“他能好到哪儿去，不也木得很，”

无名指上被人摩挲的有些褪色的银戒，在天桥这一处的暗角里，星子似的闪着光。

叁水怀抱着热乎的水壶，静静听着，

“他后来不太记事了，城里的医生说什么阿尔海什么默，我哪懂这些，只知道我就算紧紧攥着他的手，他无光的眼神也不会再看我了。我凑近过去听他咕哝，姝姝，姝姝，我忍了泪眼想答一句在这儿呢，可我真的害怕了，怕他望过来后楞愣地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姝姝，是姝姝啊，可就那么一会儿，他的眼睛一闭一睁，睁开后又重复那句，你是谁。”

叁水没敢抬头看对面的老人，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把呼吸也放轻，

“可我还能是谁，”

我是姝姝啊。

一片残叶飘了过来，宁奶奶佝偻着身子捡了起来，

“老天要带他走了，他最后又认得我了，”

叁水仿佛看见一双枯潭似的眸子，回春般地有了光辉，

“姝姝，”

“也许该暂时告别了，”

夜色里划过一声短促的呼吸，

“我可能，我，但你要好好的……”

残叶随风颤抖，老人的话题堪堪截停了。天桥下传来一声机动摩托嚣张的轰鸣，又渐渐远去，凛冽的寒意流淌。

“瞧我，”宁奶奶缓缓放下那片残叶，笑了两声，“跟个小女娃娃都说得些什么碎事儿”

叁水的心涩涩的，一股翻涌的心绪让她突生偌大的勇气，抬了眸子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她的四周笼罩着一层比冬日的夜晚还要冷寂的破碎气息。绵密的疼痛逐渐漫上来，如同被丝网缠住了心慢慢收紧，叁水的声音温吞却带着一股子不可撼动的坚定，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您坐在这里的每一晚，或是星光，亦或是月光，您先生都不曾离开过您。”

叁水顿了顿，示意着老人抬头看远处夜空中高悬的一弯月，月华清如许、流光润如玉。“您看，它多美啊。”

老人很轻很轻地笑了，轻得像是烟散进风里，叁水快要不能捕捉。缓了缓，她又问，

“奶奶，能再说说您和您先生的故事吗”

话说出口两秒，叁水又糯糯地补充，

“我还想听”

回答的是宁奶奶一串愉悦的笑声，

“我不大识字，经媒人说给他后，知道他是个知识青年，我那时便整日担心着他还看得上我不，”

说到这，老人温柔地看向了远处，

“没想到他虽然学识不凡，却不骄不躁，我俩见了面后也很投缘，随即便定下了姻亲。”

“对了，我在家中排第七，本是叫宁七的，他姓朱，后来我坐在他旁边看他认真执笔写请柬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会儿后温声和我商量着，小七，以后叫你姝姝，好吗？我当然同意了，姝姝多好听啊，从那以后我就叫宁姝姝了”

姝，朱……

叁水的脑子里倏忽闪过一句话，“以我之姓，冠你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