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了心绪,子书律才正对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心里想着别人的事,就顾不上自己眼下了?”
怀袖还有些懵,茫茫然“啊”一声,没懂他话中含义。
子书律嘴角含笑,将所有的心绪一并收起,转身继续往拴马处走去,语气又变回那个在帝师府同她授课的先生,“即便心里装着千万事,也不可疏忽自己脚下要走的路。一时疏忽,轻只小摔一跤,重则头破血流。不论哪种结果,我们都该尽力避之才是。”
怀袖这才领会到,先生是在说自己方才本不该失神摔倒,心里一羞,又后知后觉先生语气恢复如常,忙小跑两步跟上去,仰头见他眉眼放松,先前浅浅蒙上的一层寒意已全然消散。
瞧着先生不恼自己,怀袖心里欢喜,又咧嘴嘻嘻笑起来,“先生教诲,弟子记下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拴马处,一黑一白两匹马还在原地。子书律上前去解绳,四下无人的夜色中,怀袖望着他背影,脑子一热,生出个狂妄的想法。
那想法是狂妄的,却不是突如其来的。很多个难眠的夜里,她都有过这样的幻想:那便是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在天色不明的夜里,她能与先生暂时抛下师徒的身份,像一个普通女子与一个普通男子般,无关恩情的相处一回。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许是飞云阁的浊酒后劲儿涌上来,又或是子书律的纵容忍让给了她莫大勇气,又兴许不过是昆明池的夜色太美,夜风吹起草木上的清香气,让她迷醉了。
就是在这样莫名的勇敢下,怀袖走到他身边,视线从他解绳的修长指节看上去,落在他脸上,“先生,弟子怕是不能骑马了。”
子书律手上动作一停,侧头看她,“伤到脚了?”
怀袖“嗯”一声,避开他的眼神才敢点头,声细如蚊,“脚崴了......”
子书律的目光随着她的低声往下,隔着衣衫鞋袜,也看不出来什么。脑中把刚才情形回顾了一遍,并没想起什么过分危险的片刻。
他始终注意着怀袖的动作,在她身子一晃的瞬间就将她接住,想来即便稍有不慎扭到脚,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且她刚刚跟着自己走了一小段,身姿无异,当是无碍。
心下稍安,子书律看一眼黑白两匹马,扯下黑马的缰绳递过去,“还能上马吗?”
那是先生的马。
她甚少对先生撒谎,除了偷偷倒掉药汁,便是这一回了。一颗心怦怦直跳,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缰绳,只怕颤抖的指尖会暴露自己。
轻轻一点头,怀袖轻声应道:“可、可用左脚上去。”
子书律握绳的手一动,示意她接过缰绳。
这里离昆明池稍有些距离,在夜色掩盖草木遮蔽下,肉眼视物微弱,只剩耳边仍能听见些许喧嚣蓬勃。无人的空旷中,马蹄在草地摩擦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怀袖“艰难”地爬上马背,本以为先生也会上马,却不料他只是执绳立于马前,转了身,显然是打算牵马往前走。
当朝帝师给自己牵马?如何使得啊!天子尚且不敢如此,她何德何能?
怀袖后背冷汗一起,忙俯身抱住马脖子喊他,“先生不可!”
牵马的人身子立定,回头看她,“怎么了?”
月光下,子书律回眸的瞬间银色乍泄,一缕夜风从他眉心正中拂过,吹动他双眸中的如水温柔,荡出烟一般的涟漪,一圈圈直往怀袖心头撞。
怀袖本就是热烈向阳的性子,从前是,如今亦是。即便没了前尘记忆,从前她做过的事,如今还是会做。
抿了唇,身子无力地往马背上一软,怀袖的声音也囫囵迷蒙起来:“酒劲好像又上来了......”
子书律立在马下看她,眉头一皱。
“先生,那飞云阁的酒当真是、真是厉害......弟子头晕的很,只怕走上几步,就要掉下马来......”
她半眯着眼去看子书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见月光被沉云一挡的间隙,一抹黑影翻身上马,身后,立马有个有了令人心安又心惊的温度。
“阿袖扶稳,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