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块冰棱从屋檐下坠了下来,在皇帝的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容泱在屋子门口站了一会,眼看着那块碎冰化作污脏的水,直到斜晖在这滩污水上渐渐消逝,他才抬脚踏进这座冷宫。
听见声音,坐在床前的顾惜筠扭头望了过来。
陈旧的帷帘将光线被掩得半明半昧,落在顾惜筠的面颊上。她的肤色本身就白,这几日下来更是透出一股病态的苍青来。
寒冬腊月,她只穿着一袭素色长衫配马面裙,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枚簪子,那双眼眸却如同寒霜照雪一般,令人睹之神悸。
“既见君主,为何不跪?”容泱冷声发问。
顾惜筠冷冷地朝他望来,回道:“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灭族仇人。”
容泱额角青筋一跳,语露森寒之气:“惜筠,事到如今,你还真以为他们将你作亲人看待?你尚在后宫之中,他们就选择了起事谋反,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顾惜筠闻言,不禁心中一痛——她很清楚,从被废黜后位那一刻起,她就已然是顾家和外祖沐家的弃子。
可是这又如何,她的傲骨与是不是被人需要又有何干系。
“我选择给谁下跪,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的尊严,与旁人怎么想无关。”顾惜筠站起身来,对着他高高地抬起了下巴,神态如同昔日的高门贵女一般凛然。
容泱叹了口气,神色深沉地看着:“事到如今你竟还要倔强到底吗?惜筠,你别太过分了。”
“你才是别太过分了吧,容泱。”顾惜筠冷笑:“我很清楚你为什么要留着我,不就因为我和你喜欢那人有七八分相似吗?你着急忙慌地来劝我,无非是不想失去一个苦心孤诣驯化好的玩物吧。”
容泱像是被她一番话戳中了什么心事,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登时横眉怒喝:“放肆!你可知直呼帝王名讳乃是大不敬。”
顾惜筠脖子一横,一字一句道:“容泱——!我偏要喊!就算你穿上那身龙袍,你也管不了我的嘴!”
接着,她便被掐住了脖子,容泱的怒容瞬时间近在咫尺。
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榨出去,她在铺头闷来的窒息感中感到头昏脑涨,胸口一阵阵地钝痛,像是有浑身利刺的活物在心脏里扑腾着,下一刻就要撕裂她的血肉横飞出去。
这间凄清的屋子外头,皇宫中刚举办了一天封后大典,红帛金粉,百官观礼,好不热闹——与顾惜筠全然无关的热闹。
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被憎恶扭曲了表情,顾惜筠想起自己与容泱少年夫妻的时光,那时她得知容泱有心皇位,便替他一力打点,甚至不惜动用外祖家的势力,替他铺平道路。
她呕心沥血为他筹谋规划,步步为营地为他拉拢文臣武将。帮他扳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无论是老谋深算的太子,还是别有用心的权臣,甚至是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皇帝。为了他,她心甘情愿化作一条毒蛇,用毒牙撕咬折磨每一个会阻碍他的敌人。
然而弄权者终为权弄,在容泱如愿以偿登上皇位之后,对后宫下的第一道旨就是废后。
他只推说皇后性情桀骜乖张,不宜母仪天下。
掐着她脖颈的手指渐渐松了,容泱凝视着她半晌,开口道:“你若是服个软,朕便可以不计较你父兄干的那些糊涂事,赐你一个新的身份,搬去内宫居住,再为妃嫔随侍朕躬,如何?”
而顾惜筠冷笑一声,强忍胸肺被猛然灌入空气的不适感,倏地拔下了头上的银簪,猛地朝容泱刺了过去。
可她终究是被命运戏弄到了底,暗中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临了了居然把簪子插歪了,没能刺中心脏。
顾惜筠不死心,看着容泱苍白的脸庞,她握紧已经被鲜血濡湿而变得滑不留手的簪子,想要将其拔出来再刺一遍。
可她的希望终究落了空。
一枚羽箭飞来,没入了她的胸膛。
箭头上携着深冬那不可化开的寒意,刺破了她的心脏。
她死不瞑目地看着容泱,看着那张溅满了血迹的年轻面孔,想起曾经的安然静好,想起御花园中花云叆叇,熏风弄云,他握着她的手,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胸膛那枚箭矢余力未消,被染红的白羽犹自轻颤不息。
而在许久以前,她也曾在猎场上看过一个白衣银甲的身影策马而来,那少年带着修罗鬼面,只能隐约看见面具下一双晶亮如寒星的眸子。他抬手拉弓,寒矢裂空,直直击穿已经近在她眼前的发狂花豹咽喉。
许多人跑进来,有人喊救驾,有人喊传太医,那些声音林林总总,如沸水喧闹。
那都是属于一个胜负已定的新朝代的声音,她闭上双眼,离那些喧嚣越来越远,最终枯萎倒下,化作一团名为乱臣贼子的灰烬,被散落在旧朝的余火里。
*
澹月清辉斜照于雕楹刻桷、高台深池,隐隐透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