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天地苍茫茫,雪沫漫山岗。
于四下无人处,一座大殿如平地拔起,高峻突兀,四角如翼遮住了昏暗天光,孤鸦绕飞,只剩嚎啕风声自四面八方擦过。有一道身影跪立在殿前第八十阶,他只着一袭单薄白衣,却已被雪与沙涂抹层层斑驳,似天边延绵的灰,又如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在这恢弘轩昂的大殿前,成了一个点。
远在墨涅城中的一座酒楼里,一名肩披白袍携长剑的人在众人拥簇下饮下手中的酒,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窗边,窗前也不过是普通酒坊花楼,无特殊之处,可他人见怪不怪,甚至有碎嘴的人主动提起:“大人,那小子现已经快跪到殿门口了,要我说不过是个弄虚作假的地儿,什么长生殿里住神仙,心有诚则万愿现,当年不也有人去那九九八十一阶跪了,怎么没见这魔头停手。他倒好,真诚心诚意地跪去了,果然是个······总之如今魔头已去,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来那小子也是情深之人,没几斤几两也敢冲出来拦着我们,也不怕被他护着的人一个不高兴背后给他来一刀。”
“你这是话本子看多了吧,什么情啊爱的,那魔头有心吗!当年屠村,血流成河,白骨都堆成了山,可他眼皮子眨都不眨。要我说,这小子就是中邪了,平日好声好气的,怎么一碰到那魔头的事儿就掉链子!”
“行了,别说了。”男人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搁,明明声音不大,人们却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都说钟大人往日和善温润,冲谁都笑脸相迎,即便有宵小出言不逊,也依旧一笑了之。可如今大获全胜,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旁人只当这位大人在伤心昔日好友如今成了陌路,唏嘘之余也没了说话的兴致,道喜后便纷纷离去,到最后竟没有一人留下,徒剩一地清冷。此时外边的天更加阴沉,寒风割面,雪花肆意翻飞,就连街景都被吝啬地遮掩掉,满目皆皑皑。
——
“你当真要这么做?”
外边的呼啸声自进了殿中便小了许多,可夜色将近,殿内却不起半粒灯火,只有两三缕凄清月光偷溜进来,也依旧扫不尽殿中空荡而浓郁的黑。立在殿中央的三座神像因过于巨大,连脸都看不真切,那几双空洞的眼像是望着远处,又像是凝视着殿中唯一立着的青年。
“沈朝安,有些事连我们都无法控制,更并非是你能左右的。”四下无人,只有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每个时代都需要罪人,这是他的命运,不是你的。”这个声音仍不死心地劝阻。
沈朝安路过了神像,径直向黑暗中走去:“你们对凡人的心灯已经没兴趣了?”
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风声在这片突兀的死寂中呜咽,似群鬼悲号。沈朝安走得越来越慢,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染上两片绯红,明明穿着十分单薄,额头却沁出些许薄汗,宽大的外衣逐渐被浸透,显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来。
他穿过殿中那扇门时,嘴唇已经彻底失了血色,脚步也变得踉跄,但那双黑瞳仍十分明亮,犹如燃烧着两簇灼灼火焰,透着令人心悸的执着。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道慈祥柔和的苍老女声响起:“孩子,何至于此。”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尖锐声音冷哼:“以诸欲因缘,坠堕三恶道。这小子实在愚痴,贪欲过剩,自己造的恶业,苦果就得自己受着。”
又一道嘶哑阴沉的男声响起:“好了,吵吵嚷嚷像什么话!沈朝安进去了。”
——
门内的光景并不如大殿里般漆黑黯淡,反而处处散发莹白迷蒙的光亮,如同飞满了看不见的萤火虫。正前方矗立着一棵古树,青铜色的枝干盘根错节,粗糙树皮上布满斑驳,树干比殿门口那几根石柱还要粗上许多,呈青黑色,撑起一张由层叠树叶织出的巨大且密集的网,仿若另一片暗绿色的天穹。
现世知道这棵不死树存在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只因常人即使误闯入此处,也见不着藏在深处的门,倘若盲目乱窜,甚至有可能遇上无法预料的危险。
心若不诚,不遇使者;人存微瑕,不逢甘木。
沈朝安最后几步是靠强撑着挪过去的,而他此时手中已经攥着一小截血淋淋的骨。这骨头不过巴掌大,可血污也挡不住其本身泛着微弱的光亮,形状更与普通人骨相差甚远,下边直挺着,往上却延展成圆状,像极了家家户户里头点的缩小变形版云纹灯。
只见沈朝安将骨放置在一根垂落在最前头的枝干上,枝干分叉出五条细小树枝,再缓缓将骨头包住。沈朝安的脸色陡然变得灰败,他猛地咳出了一口血,而后直接摔坐在树前,清明的眼瞳也蒙上淡淡的血色。
周遭的光好似变得更加柔和明亮了。不死树晃动着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门内外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兴奋,如同一个无知天真的稚童。
殿外的乌鸦被异响惊起,在周遭乱飞,凄厉叫声撕破夜空,可终究传不到此时远在墨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