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周五,南钟瑞接到上一个病人家属的电话,说母亲走了,问南钟瑞愿不愿意来送送她老人家。
南钟瑞问,是你母亲交代的吗。
男人“嗯”了声,说:“她让我谢谢你,说你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细心,希望你能来送她一程。”
他是长子,但老人溺爱小儿子,望子成龙的不争气,嗜赌成性,而白手起家的长子常年在外,与母亲弟弟关系不过尔尔。
南钟瑞答应了。
路有点远,需要乘长途大巴,换乘数次,司机在一处荒僻的公汽站将她放下了。
网络差,地图无法刷新,她戴着遮阳帽,路过的热心村民给她指了一条捷径。
半路,有人鬼鬼祟祟地跟上来。
她害怕地跑进一片玉米地,躲了将近半小时,像条蚯蚓,辨认着方向闷头前进,茁壮的叶片抽在脸上,刺感就像老人满茧皲裂的手。
天色近晚,她终于穿过,后面是大片山岗,村庄就在不远处。
确定无人尾随,她扶着膝盖直喘气。
黄昏的月亮细细的,孱弱幽明,风吹过有海一样的寂静,她慢慢平静下来。
小南你结婚了吗?
结过婚。
也好。那天老人突然精神焕发,坐起来和她聊了一会儿天。
女人的一生要死两回,老了死一回,结婚死一回。婚后生了孩子,那滋味就好像终身受刑。
哦,南钟瑞附和,我见过那些血肉模糊了。
代表爱的玫瑰,才如此鲜艳。
暮色蹑手蹑脚爬进病房,老人昏沉道,人快死的时候,人生就愈发清晰了。
……
对着手机镜头,她理了理蓬乱的发,刮掉脚上的泥土,镇定地去赴约。
现在的病人同样亲缘单薄,眼睛坏了,全身插着导管。亲戚拿来一本硬装书,说她以前教英文,喜欢散文和诗,请她每天给老人念上几段。
读到有趣的地方,她观察着病床上的人,老人眼皮在抖动。
南钟瑞捡起枯枝般的手,凑近问:“您喜欢吗,还是想听点别的?”
僵硬的手指微微抬了下,在她掌心蠕动着。
“P……o……e……”她辨认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字母,“诗?你想听我念诗吗?”
取书回去,门口她猛然顿悟,那个颤抖散架的单词应该是“pain”。止痛剂失效了,她并不是想要诗。
午休间,她问年长的同事:“你遇到过求死的病人吗?”
同事反问:“你碰到了?”
南钟瑞点点头。同事停筷,严阵以待地盯着她,“你别犯傻。在你入职前公司开除过一个老员工,本来以她的资历,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南钟瑞明了,“熟人?”
“是她以前的爱人,她心软了。”同事告诫她说,“现在的情况就像坐在一条满是破洞的船上,船迟早要沉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把病人的注意力移开,尽量让他们走得舒服一些,但不能把船砸了。”
南钟瑞说“我知道”。
但换位思考下,“我希望有人能为我拔管,在我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哪有什么自由,人啊,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同事笑她单纯。
“现在他们苦苦煎熬着,只是因为亲友希望他们活下去而已。小南,等你老了,会挽留你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爱着你的那个人。”
哪里能做得了主呢,出生和死亡都并非出自个人意愿。
两人唏嘘了一阵。
“你入职也快满一年了,有什么感想吗?”回去的路上,亦师亦友的同事问她。
“看到了很多眼泪,听到了最多的‘谢谢’,知道了每条生命都曾被人深深凝视过。”所以持守便显示出它最后的人文意义。
临终院一床难求,常年满负荷运作。同事揉揉后颈,对着头顶的蓝天感慨道:“是啊,到我人生结束的那天,到我终临时,一定很平静的吧。”
平不平静呢。
“砰”的一声。不是缓缓合上了眼睛,而是从二十层楼一跃而下。
她平静吗,在终了的这一刻。
……
中庸的时间里,手机偶尔闪动,清晨、傍晚、午后,是平静生活的涟漪。
温成的消息她时回时不回。
又变得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