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娴雅贞静,温良谦让。长恭若是无故退婚,岂不是要害了人家一生?”
高湛神色不动道:“那就让我二哥赐死她好了。”长恭听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不可!”
高湛回过头,用他那双阴鸷却十分漂亮的浅褐色眸子锁住了长恭的视线,反问道:“有何不可?”长恭被这样一双眼睛紧盯着,感觉自己就像被某种猛禽从高空中锁定了的猎物一样,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高湛上前一步,扳过长恭的头,令他面向着自己之后,才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道:“长恭啊,做人若是不能狠到十分,便不要去当那个恶人。小德小惠从来都难成大事,小奸小恶也一样。”
长恭看着高湛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抬起手掰开了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高孝瑜担心地看着长恭沮丧的背影,有些埋怨地朝高湛说道:“我四弟还小,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来吓唬他?”高湛抱着胳膊,同样注视地长恭的背影说道:“你知道我二哥怎么说他吗?
”
高孝瑜好奇地反问道:“怎么说?”高湛抬手撩了撩一丝垂落到额前的刘海,似笑非笑地说道:“长恭身怀无双利器,却不知该如何使用。朕就是要将他逼入绝境,方能看出他的本色。他现在遭遇的磋磨与历练,不过才刚刚开始。”
高孝瑜吃惊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圣上有意先冷落长恭几年?”
高湛摇头道:“我二哥雄才大略,他的想法我也只能揣摩一二。我只知道他一直都很注意长恭,私底下也时常夸奖他,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肯重用他。大概长恭现在的样子,还不能令他满意吧。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近来又想出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快些带叔叔我去看。”说罢便连饭也不让高孝瑜吃了,推着他就往里屋走。高孝瑜只得苦笑着带他去看自己新制的水堂龙舟。
长恭不知道高湛和高孝瑜在自己身后的交谈。他从河间王府邸出来之后,谢绝了府里的管家派给自己的马车,有些茫然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北齐与西魏、突厥、柔然、梁国等国四方开战,兵役徭役繁重,百姓苦不堪言,涌入邺城的难民不计其数。他们一见长恭穿着整齐,都纷纷拥上来向他乞讨。长恭把自己身上能掏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等走回到齐王府的时候,已经一文不名。
明剑早已守在府门口,一见长恭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立刻跑了过去咋咋呼呼地说道:“殿下您跑到哪里去了?害小的一通好找!”长恭对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又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明剑小跑着跟了上去,见长恭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便关切地问道:“殿下有心事?”长恭叹了一口气,扭过头问道:“明剑,你这辈子有没有辜负过什么人?”
明剑没有答话,扭脖子瞅了瞅左右无人,门卫也没看着这边,壮着胆子摸上了长恭的额头,过了一会一脸疑惑地说道:“不烫啊。话说殿下您自幼便体壮如牛,难道得了什么怪病……”
“去!”长恭一脚把明剑踹开,脸上已经绷不住笑了。明剑一脸狗腿样地跑回来,脸上的神气已经变得正经了起来。他放下主仆身份的桎梏,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上的乌云遮挡了月色,长恭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明剑只听见他声调含糊地诉说着自己在流水巷里的表白,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这里,说着自己跟大哥的冲突,说着九叔那近乎于威胁的建议,说着自己满心的不甘,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却还是近乎于固执地表达着,似乎希望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够听懂他的心事。
明剑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拥住了长恭的肩膀。他知道这样的行径若是被别人看见,足够问个死罪。可是长恭非但没有推开他,反倒抓住他的胳膊,然后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
明剑感觉到长恭很久都没有动静,便维持着原来的站姿一动不动。假如长恭一直这样靠着他,就算一直到明天早上,他也会一动不动地站下去。
纵然明天还有太多的烦难事情要去面对,但是至少此时,他还可以让眼前这个孤独无奈的人休息片刻。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古来征战,沙场寂寞,又有几人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
但是,至少,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