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步声和压低了的谈话声,却唯独没有听见可儿的声音。段长卿不由得有些着急。倘若在这里与她失散了,自己要脱身就极不方便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声音却在段长卿的耳旁响起来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一个睡着了的人,脉象不会像你这般纷乱。”
段长卿惊讶地睁开眼睛,发觉眼前似乎是一间药房。整间屋子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个身穿灰衣的人正蹲在地上扇着炉火,火上是一锅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汤药,周围的架子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草药,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药味,方才那些抬动他的人却都奇迹般地不见了。
段长卿只好从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木床上坐起身来,又朝那个熬药的人拱了拱手说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叫齐百药,是个药师。”段长卿盯着对方已经花白的头发问道:“我身上所中的迷药,就是你配制的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厉害的迷药。”
齐百药一听见这话,“啪”地一声丢下手里的破蒲扇,转身却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还很不高兴地说道:“我才想要问你,为什么可以轻易迷倒一头水牛的‘烟罗散’,却还没让你睡得像死人一样?你让我的医术生平头一次受到质疑啊!”
段长卿没想到害人的人反倒义正辞严地指责自己。他楞了楞以后,沉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配制迷药来害我?”齐百药却快步来到他身前,又迅速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一脸沉思地说道:“你的脉象果然很奇怪,像是曾经服食过很多灵药。喂,你都吃过些什么药啊?”
段长卿发现自己同齐百药说话完全是鸡同鸭讲,便懒得再浪费口舌,一把拂开他的手之后,索性闭目往后一靠,继续假寐起来。齐百药在他身边继续唠叨了半日,说的却都是些脉象药理一类的东西。看来此人只是个医痴,估计问他什么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时齐百药忽然说道:“和你一道被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子,是不是也和你的体质一样?如果是的话,我还准备讨了她来,仔细研究一番呢。”
段长卿霍然睁眼,一把揪住齐百药的衣襟,把他拖到自己身前说道:“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必定把你切碎了喂狗!”齐百药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一笑道:“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段郎?不,斛律郎。”
段长卿被齐百药那种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慑地一震,不自觉地放开了揪住他衣领的手,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齐百药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自己被段长卿弄乱的衣领,站起身时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迥然不同,一扫方才的痴呆模样,竟然充满了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段长卿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忽然下床叩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宇文太师。”
齐百药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我不是宇文太师。”
段长卿沉着道:“能有太师这般气度的,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人。此刻身在长安的,更不会有别人了。”
齐白药,也就是真正的西魏太师宇文泰听得哈哈大笑,一手扶起段长卿,一边打量着他说道:“同你开了个玩笑,还望段郎不要见怪。我久闻高车一族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今日一见长卿,方知名不虚传。”
段长卿连忙自谦了几句。宇文泰拉着他一道在木桌旁坐下,又详细询问了他几句东边的情形。段长卿觉得这个人的目光似乎能够把人看穿,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小心应对。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完全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故土。因为这里都是和你一样,对伪齐深恶痛绝之人。”
段长卿知道东西二魏各奉一位皇帝自立,都认为自己才是正朔,斥对方为伪朝。如今高洋篡魏自立,宇文泰更是占据了道德上的有利地位,也难怪他会一再推辞西魏皇帝封给自己的王爵,安于太师之位了。反正皇帝只不过是他手上的傀儡,若是不听话的话,废掉一个再立一个就好了。宇文泰虽然素来有仁者之名,但是在毒杀难以控制的魏武帝元修时,也是毫不手软的。
想到这里,段长卿不由得又加意看了宇文泰几眼。这位昔日风采过人的关中豪杰细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了,然而就像名剑经过了无数次的淬炼一般,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真正令人折服的睿智与气魄。
段长卿暗自打量宇文泰时,宇文泰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眼前的这个青年身材修长舒展,面容俊美沉毅,那双如同罕见宝石一般的蓝眸顾盼生辉,有种胡人里很少见的沉静。他虽然骤然间被人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举手投足之间却丝毫不见慌乱。尤其他在得知了宇文泰的真实身份之后,也依旧表现得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就连阅人无数的宇文泰也很难从他的表情或是目光中,推断出他真实的想法。
两个人互相打量半日,忽然不约而同地一笑。宇文泰握住手里的茶杯,朝段长卿一举道:“好茶敬名士。”段长卿忙也举起手中茶杯,慨叹一声道:“热血酬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