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娘
帐子里传来低声的令人难以忍受的□□。
阿令双膝跪在铺着明黄色暖席的地板上,年幼的脸庞深深地埋在绣着君子兰图案的月白色被子里。
躺在霞绡色的薄纱帐中的是她自小与之相依为命的师父——琴师赵玉娘。
正对着门的棕红色几案上放置着一把古琴。赵玉娘半个月前还周尚书家里做客,席间凭着一曲“相思”颠倒众生。
那日赴宴回来后便头痛不止,难以入眠。玉娘自认是心中积郁过深的缘故,命小丫头去街上抓了几副补药。
谁知吃了几贴药仍不见好转,脸色反而愈加憔悴,又挨了几日,竟一病不起了。
醉红楼的老妈妈收了钱忙忙地请了大夫来看,偌大的京城居然一多半都是庸医,看着形容枯槁、如同一段朽木的玉娘,只是满脸无奈地不停摇头。
榻上的名伶那曾经肤如凝脂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变成可怕的青灰色,发丝不再是乌黑光亮的样子,胡乱地散在凹陷的脸上。
“阿令——”师父唤她。
她害怕地抬起头来,赵玉娘失去光彩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帐子顶上的穗子,挣扎着伸出手臂,无力地去够阿令的脸颊。枯木般手腕上长出了褐色的斑点,浓郁的翠色的玉镯滑下来,往日拨动琴弦的手指骨瘦如柴。
房间里点着一盏麻油灯,细细的火舌在跳动,她知道师父的眼睛看不见了,她从前听说过人死前会看不见,听不见,直到失去所有意识——油尽灯枯。
想到这里,她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师父的手阴湿苍白,冰冷得像一条水蛇。她不断地用脸摩挲着师父的手心,像往日一样抚慰自己的极度惊慌的心。
“阿令——”
她轻轻应了一声,师父嘴唇快速地翕动,她将耳朵贴过去,仔细地辨认,模糊地听见一个人的名字。
突然袭来的疼痛将呢喃打断,师父扭曲着可怕的面容,张着嘴嘶哑地叫了几声,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来,鲜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来,蔓延到被子上,将浅色的君子兰染成一片殷红。
窗户突然被一阵冷风吹开,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望向窗棂,不远处的人家点着灯火,一排排屋脊次第铺开,隔着几条街的是一座观音庙。
观音庙。
那年秋天她生了一场大病,师父背着她去庙里求神,虔诚地在佛前点上七盏招魂灯。
“菩萨保佑阿令,保佑她遇难成祥,保佑她逢凶化吉,保佑她吉祥如意,保佑她长命富贵。”
阿令起身走到窗户前,跪下来双手合掌,像记忆中师父跪在蒲团上那样,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纱帐里的急促的□□消失了,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停止了,阿令睁开眼睛,迟疑地看向榻上,师父的一只手臂放松似地柔软下来,无力地垂在床沿上,风依旧呼呼地吹着窗子,犹如一阵深沉的叹息。
阿令呆呆地跪着,直到腿上一阵刺痛传来,她才像惊醒了一般,起身推开房门。
外面的喧嚣伴随着燥热的空气涌进来,她头重脚轻地立在沿廊上看着京城闻名的买笑寻欢之地——午后的醉红楼歌舞升平。
高高的楼顶上挂着龙凤呈祥的红灯笼,回字形走廊的墙壁上贴着圣手书生绘的行乐图,画上的美人纤腰楚楚,以手掩面,春风含笑。
楼下穿着鲜色罗衣裙的姑娘们在台上扭着腰肢,琵琶手和月琴师在一旁为她们伴奏,高高的案台上盛放着美酒佳酿,周围不断有客人经过,他们大多是醉醺醺的模样,怀里拥着一位姑娘。
楼梯在走廊的尽头,阿令提着裙子走下去,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轻轻的咯吱的声音,她像在梦里游荡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向喧闹的人群。
两边是一列排开的厢房,棕色的木门上雕刻着一簇簇牡丹花。
有些门敞开着,她看见里面烛光摇曳,桌上堆放着各式的瓜果菜肴,乐师在里面卖弄歌喉,多情动人的姑娘撒娇撒痴,客人忘乎所以地推杯换盏。
一个穿着鸦翎青衫的高大的男子擦着她的肩膀,差点摔倒在她面前。
她忙跳到一旁,有人拍了拍她的头,她惊恐地转过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踉跄着经过一个铺着玄色地毯的高台,正和宾客划拳的年轻姑娘伸手扯住她的辫子。
阿令不禁叫了一声,被迫仰起头,见是年轻的乐妓香雯。
香雯穿着明黄色水袖裙,半裸着香肩,醉眼惺忪。阿令眼里充满恨意地看着那张吊梢眼和讥笑的嘴角,使劲摇头挣脱开。
香雯松开手,轻蔑地说:“臭丫头,乱跑什么?”
她后退了两步,忽然张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贱人!”
香雯顿时气得杏目圆睁,扔掉酒杯,走上前扬起手一巴掌打了下来。
阿令捂着脸穿过一个铺满百合花的台阶。隔着雕花的木屏风,终于看见佝偻着肩膀的看门人老傅,老傅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