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深。
月溶溶,星子朦胧。
丫鬟妙莲轻手轻脚走进了暗室,点燃鎏金白釉象形烛台上的六支雪蜡。
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但跪坐于案几前的红衣美人见状突然不适地蹙起眉,神色恹恹,仿佛被满头华丽的珠翠所累,不堪重负。
“许娘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妙莲上前关心地问了句。
“无事,只不过……想起了自己以前做的噩梦。”
许含章缓缓垂下头去,如冰似雪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被昏黄的烛火一映,竟有种脆弱到近乎透明的美感,像是随时都会消散,永不可被握住的一缕风。
饶是妙莲这几天看惯了这张脸,自认已有了定力,见状也没出息地发了一会儿呆,方才回过神,试图往好的地方说,“梦都是反的,许娘子莫要介怀。之前做了不好的梦,之后定然有好事发……”
说着说着,妙莲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落到许娘子这种境地,哪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时下的风俗是早夭未成婚者不得入祖坟,只能找个孤零零的地方随便埋了。二夫人看不得崔五郎受这种委屈,早早便张罗着为他结一桩阴亲。可挑来挑去,那些死了的小娘子皆不尽如人意。
“这个至多是中人之姿,怎配得上吾儿?”
“区区一个商户女,满身铜臭,没有才情,怎配得上清河崔氏高贵的门楣?”
“那个八字不好,快拿走!晦气得紧!”
可崔五郎的尸身逐日在灵堂的冰块里腐烂发臭,委实是捱不下去了。
二夫人遂下了狠心——既然死的不行,那就找活的!
于是命管事稍微漏了点风出去,就有大把的人巴巴地贴了上来。
杜循便是其中之一。
最后,被他推出来的许娘子毫无意外地中选了。
毕竟她容貌倾城,很契合生前爱重美色的崔五郎的需求,而且是杜循和原配所出的嫡女,乃府上真正的千金,不似杜婉儿那样血脉不明。虽她曾流落乡间,但打小就被一个心善的村妇收养了,将她教导得知书达理,娴静端方,且从不允她与外男接触,一直都清清白白的。
更妙的是杜循从未大肆声张过这个亲女儿的存在,办事周密,很让二夫人放心。
“我可不是那等贪得无厌的小人。只求能谋得少府监一缺,再厚颜央二夫人出面去应国公府说项。小女与应国公世子情投意合,奈何国公府眼高于顶,有些瞧不上……”
待谈妥条件后,他就把出逃时意外受伤昏迷的许娘子秘密送到了二房手里。
“只是见了血,好在没有破相,养一养就好了。”
二夫人欣然笑纳了这件‘货物’,嘱咐下人们严加看管,免得她再度逃跑。
可她自醒来后,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便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变得死气沉沉,俨然是认命了。
之后哪怕受持斋戒,每日只得一碗清水为食,夜夜不得安睡,要割破手指为崔五郎抄血经祈福,她都木然照做了;哪怕今夜亥时三刻会被封进不见天日的棺椁,与尸体腐败的崔五郎葬在一起,她亦没有半点挣扎的迹象。
美人如斯,命薄如纸。
唉!
妙莲掩下心中深深的惋惜,正绞尽脑汁想说点好听话哄她,就听得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便瞧见了神情倨傲的石嬷嬷。
“许娘子,该喝药了!”
石嬷嬷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砰地搁在案几上,颐指气使道。
亥时三刻是个好时辰。
宜动土,宜安葬。
二房已养了这个小蹄子好些天,是时候送她下去伺候五郎君了。
若是以前,凭她的出身连做妾都不配。可惜情况特殊,才让她捞着了天大的好处。
真是便宜了她!
石嬷嬷原打算灌一副毒.药直接送她上路,但二夫人担心药性太烈,会导致许含章七窍流血,死相狰狞,吓到心爱的儿子。权衡后换成了温和的软骨散,好让她躺在棺椁中绵软无力地等死,尸体平和安详,容颜无损。
“谢夫人仁慈。”
许含章语气轻柔地回了句,在石嬷嬷的注视下捧起药碗,小口小口抿尽了苦涩的药汁,顺手把空碗放下。
但她饿了多日,体力明显不支,一下便没端稳它,失手将其滑落在地,碎片四溅。
“许娘子莫动,我来收拾就好!”
见许含章虚弱成这副模样了,却还记着好心的去拾掇那些瓷片。妙莲心有不忍,急忙扑上去劝阻道。
“行了,不就是个破碗?能值几个钱?”
石嬷嬷最瞧不上的就是许含章这副小家子气的作态,立刻不耐烦地拽起她的胳膊,催促她赶紧动身。
那厢妙莲怏怏地低头,默默清扫起地上的碎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