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汩起(三)
不学。他不禁想,自己一介习武之人,大人为何强迫他去学着这些、他本不愿再拾起的东西呢?
也是许久之后他才明白,他的师父,其实一直都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做回那个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而不是那个只能在疆场上、在枯骨堆里寻求活路的将军。
邵时婉将茶递给他,道:“试试?”
他双手接过,放到唇边抿了一口,说不上来的苦涩:“顾兄为何骗我?”
“什么?”她面上镇定自如,内里早就凌乱不堪,难道他发现了些什么,自己暴露了什么吗?
她为了掩饰,也端起茶喝了起来,却只听见他言道:“顾兄派人跟我说,去‘碧江’,可却带我来了这赤红的岁安江,顾兄莫不是骗我?”
原是这事,她悬着的心,终于有了落石之地。
还未待她“狡辩”上几句,严长泽又道:“那顾兄就是欺我不识岁安?”
“哈哈哈哈,长泽——你有所不知呀,”她放下茶盏,一本正经道,“这河本是因你而得名。”
严长泽心生疑惑,若说这河因他得了污名,他还能信上几分,可她这倒不像埋怨之语,他只问:“缘何?”
“这岁安虽不及以前清澈,称不上‘碧江’,但如今你严长泽坐在这岁安之上,那它便是‘碧江’了。”
严长泽听得莫名其妙,只当她是胡言乱语,却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言道:“碧血丹心者,长泽也。如今你坐于岁安之上,这难道还不是当之无愧的‘碧江’吗?”
江水浑浊,早已没了当初的清澈见底、也不见碧波荡漾,可面前之人告诉他,因为他坐在了这肮脏的岁安上,岁安也变得纯洁干净了起来。只是她不知,他的碧血丹心,终究也是会污浊了那岁安之水;她更不知,岁安在七年前,因他严家才失了圣洁。
“顾兄谬赞,长泽受之有愧。”
“肺腑之言罢了。”
她这肺腑之言,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是真心夸赞他,在端帝有愧他时,还坚定地选择了为国征战;还是感慨他,堂堂七尺男儿,甘心跪倒在她石榴裙下五年,同那上位者精心策划五年!
她不愿再去想,拍了拍手。
只见那木雕屏风后烛光燃起,悠扬委婉的琴声从屏风后传出。严长泽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细细一看,是个梳着垂螺髻的女子,手起音落,身姿摇曳。
他脸颊泛红,撤回目光,哪怕隔着屏风,他不敢再看那女子,只道:“顾兄何时还在这船上藏了名……女子?”
她见状只觉好笑,竟没发现他这般腼腆,不就是个乐师么,哪至于这样?
她“嘘”了一声,盯着那屏风后的乐师,道:“听曲儿。”
严长泽见她听得入迷,也不好再同她讲话,盯着那面前的干果蜜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听见琴声戛然而止,对面的人拍手叫好,他没再看那乐师,只跟着附和了一下。
“长泽,”邵时婉托着下巴看着他,“你莫不是听入迷了?还是想吃这干果蜜饯了?”
说话间,她将那碟干果蜜饯推到他面前,道:“不必客气,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没有想到更好的说辞,只拿起那干果蜜饯送到嘴边,细细品尝了起来,吃罢,复又端起那略显苦涩的茶喝了一口,才低声道:“我不通音律,恐会辱没了那位姑娘的好曲。”
怎么会不通音律呢?
“无妨,一首曲子而已,想必柳娘子也不会介意。”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被唤做柳娘子的人扬起了袖子,将它理平整,才站起身来,缓缓从那屏风后走出,楚腰纤细,面上还有流苏遮掩真容,但也可见一颦一笑尽显风流,她走到二人面前,如同天仙错入凡尘,微微一福,道:“心柳见过二位公子。”
邵时婉拍了拍自己腿边的空位,道:“过来坐。”
严长泽眉头一皱,只见邵时婉又将桌上的茶送到那女子嘴边,那女子也不接过,只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盏茶,眉头一挑,才惊觉:她只点了两盏茶,一盏给了他自己,那另一盏……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十分震惊,道:“想不到顾兄竟有如此……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