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
萧邈与郑云庭这一场相识,叶璟全然不知,不怪叶九嘲讽叶家无人,叶璟已经是两代人里最优秀的一个了,仍然有点过于天真,准确来说,是养尊处优的傲气,参不透人性,不然他这次也不会主动找叶九搭话。
叶九最宝贝的东西,莫过于他那只叫做赛金凤的鸽子,喂的都是进贡的玉田胭脂米,连宫里的娘娘都分不到的东西。按言官的思维,又是一条罪状,参他一个行事奢侈荒唐,现成的罪名就写在书上“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用的还是陈溪山最喜欢讲的孟子,这才叫请君入瓮呢。
但叶璟今天是要和他好好说话的,自然不会提起这个。其实他听了余叔的话后,念头一转过来,再看叶九,就有几分可怜了。毕竟他们年纪其实差不了多少,但叶九已经是个半残了,纵然掌印太监权势滔天,但也不过是刀尖上行走,太监哪有什么将来可言呢?
他上午在窗边等了一会儿,见叶九果然准时出来喂鸽子了,于是装作不经意也出了门,走到庭院中。叶九扫了他一眼,并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一下。
叶璟太年轻了,心里想什么,脸上难免带出来。
显然叶璟也知道这点,不然不会放弃铺垫,开门见山地道:“我问过余叔,知道你是谁了。”
“哦,我是谁?”叶九好整以暇地问。
叶璟迟疑了一下,毕竟为尊长讳是家教,但从公平的立场上,也该为叶九说点话。何况他心中显然是有怨恨的,不开解了他,对叶家也不利。
所以他斟酌着开口道:“当初也是权宜之计,祖父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叶九顿时笑了,见叶璟这样子,索性冷笑道:“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了吧。叶元载十年前替圣上灭江南派,冲锋陷阵,把王谢林方杀了个片甲不留。杀红了眼,剐了谢玄意抄了方林两家还不算,还要赶尽杀绝。把幼子全部阉了做太监,妻女都罚入教坊司,谁知道手段太狠,犯了众怒。江南派的师友故旧都出来营救,上表劝谏,还有几个太学生死谏,碰死在宫门口的。圣上见状,也有些后悔,一查,叶元载把自己当主子了,竟然已经提前用了刑,圣上雷霆大怒,把前面的处罚全部推翻。把几家的妻女都从教坊司捞出来,送回江南,已经阉了的没办法,就是林舜他们这一拨人,方家也只剩个方子溪,当时被德妃娘娘藏在衣柜里,才逃过一劫。叶元载造下大孽,又犯了欺君之罪,怕死得很。把自家子弟献出去顶罪,换自己一条狗命……”
叶璟见他说得难听,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叶九立刻冷笑起来。
“怎么?嫌不中听了?”叶九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命运:“做都敢做,说却不让人说?叶元载当年不就把旁系的几支都来填这个坑了?剐的剐,阉的阉,平了众怒,只说是以牙还牙了。他也没想到十年后会出个我,来给他掘墓来了。”
“但你也是叶家人啊。”叶璟试图劝他。
叶九像听了个大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起来,吓得那只长着凤头的鸽子都跳了一下,他自己却笑得肚子痛。
“我听你们读书人说尧舜,天下人当初都是本家,怎么现在还斗得死去活来呢?再说了,你们叶家现在不是也有旁支?你管过他们的死活吗,知道他们是谁吗?这么天真的话都说得出来,实在好笑。我但凡手软一下,也就不叫叶九了。”
叶璟见他这样油盐不进,也有点恼怒了。
“就因为当初祖父拿你们顶罪,你就调头来对付叶家。那你作为叶家旁系,享受的好处呢?但凡家族,总要通力合作,难道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我不信祖父当年没有补偿……”
“探花郎,你这话当然说得轻巧,你这样的嫡孙,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有的是人替你死。叶家倒完了也倒不到你头上去。”叶九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如果能把叶家连根铲的话……”
“你敢?”叶璟也动了真怒了:“我们叶家是上过凌烟阁的文臣,祖父历经三朝,鞠躬尽瘁,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心怀怨恨的弃子而已,真觉得能撼动大树?”
“探花郎还真以为我是因为那点陈年旧事才动叶家啊?”叶九顿时笑了。
“你……”
“我什么?你们叶家子弟上千口人,世家榜上排第一,姓叶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肥鼠蛀虫,养得这样肚满肠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的?哪点不是民脂民膏。京城不说,一个分支,就吸干了扬州三郡,门生故旧遍天下,不连根拔起怎么行?”
“你敢!”叶璟怒道:“祖父敬重东宫是储君,不愿意拂圣上的面子罢了。你以为魏陈沈三家是什么好东西?真要硬碰硬,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就看看究竟是叶家的门生犯了错,还是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弄玉使贪得多!”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到厢房。
但门一关,叶璟却换了个模样,不见在庭院中盛怒的样子,而是神色严肃。他拿出纸笔来,想写一封密信给老叶相,想想还是不妥。叫小厮:“把老冯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