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诏狱是极污秽的地方，天子驾到，先要洒扫清洁，黄毡铺地，熏香净味，天子之威，如日月入室，虞青都不得不退避，按住袖中因为龙气而躁动不安的小白。她是世外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满堂的官员和皇室诸位。

“给父皇请安。”

“吾皇万岁万万岁。”

刑堂里跪了一地，虞青其实早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皇宫里到处龙气纵横，她也没往这上面想，直到见到天熹帝进来，才吓了一跳。她向来学东西快，也学叶九之前气萧邈的样子，行个虚礼，浑水摸鱼。见一旁的林舜跪得结结实实，按在地上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苍白。

“都起来吧。”天熹帝也是一脸疲惫，自从天熹帝沉迷修仙之后，众皇子都有些日子没见他身着龙袍了，彩绣辉煌的明黄龙袍一穿，虽然年事已高，身架仍然雄伟英挺，眉目轩昂，气度惊人，让人不禁想起他昔日的铁血手腕，心生敬畏。李福子过来扶他，被他轻飘飘瞟了一眼，顿时弓下了腰，不敢抬头，显然是告罪的样子。

天熹帝责怪李福子也不是没道理，他派李福子过来，是希望他代自己出面，缓和矛盾，谁知道到底闹到了这地步，连二十年前的宫闱秘辛都嚷了出来，还让臣子看笑话。

萧邈早让出主审官的位置，他本来起身站在右边，天熹帝却把手在他小臂上搭了一下，是倚重的样子，坐了下来。

萧邈并不因此动容，只是请安道：“父皇辛苦。”

“养了这么多好儿子，当然辛苦。”天熹帝不咸不淡地说道。一边的叶娉婷见状，上来跪下告罪道：“臣媳失子之痛日夜锥心刻骨，神思恍惚，口无遮拦，请父皇恕罪。”

她自幼在宫廷长大，受天熹帝和已故的太后疼爱也不是没道理，确实聪颖过人，认得清时势，及时服软，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忘提醒天熹帝她失去了孩子，让天熹帝不能怪她，还勾起愧疚心来。

“妇人家爱惜孩子，也是常情。”天熹帝只淡淡道：“起来吧。”

“父皇看过证词，我再起来。”她仰头道，脸色虽然苍白，眼中神色却如同灼灼烈火：“案情已经真相大白，弄玉使指认中宫。还请父皇过目，还我孩儿公道。”

刑部笔案见机，递上刚刚记下证词，放在案上，老叶相半朝门生，这时候正是起作用的时候。萧邈看了一眼供词，确实是原文记载，往前推了一推。

天熹帝见了萧邈的动作，知道他是肯定这证词，却不去看，而是顺手合上。

叶娉婷身形顿时一颤，赵王比她反应慢些，但也明白了过来，震惊地看着天熹帝。他与魏王对视一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愤怒——天熹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招供的时候来，显然是为了偏袒中宫，赵王咬了咬牙，几乎在口中闻到了血腥味。他怒气上涌，不管不顾，也在地上扑通一声跪下。魏王犹豫一下，也跟着跪下了。

“这是干什么？” 天熹帝明知故问。

“父皇不看证词，我和娉婷就跪死在这里。”赵王的话说得诛心：“为人父母，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说得好，真是好。”天熹帝连说了三个好，他也知道赵王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自己无奈苦笑了一下，手指按在了证词上。

赵王夫妻的眼中都露出希望来。

但天熹帝紧接着又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向来体弱，连审两天，大部分时候是坐着的，听了这话，也苦笑道：“我自清白，母后也清白，但凭父皇裁决。”

“好。”天熹帝似乎做出了决定，手指在证词上敲打了几下，半晌不说话，忽然抬起头来，像是有点惊讶。

“怎么还在这里。”他问众人：“不是让我看证词吗？都下去吧，留三司官员和人证在这就行了。怎么，还嫌人家看咱们萧家的笑话没够吗？”

众人只得退下，诏狱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外面暴雨倾盆，一走到廊下，叶娉婷就冷笑道：“真是天日昭昭，报应不爽，没想到也有今天。”

“是啊，天日昭昭，一切总会真相大白的。”太子也淡淡道。

萧邈并不管他们斗嘴的事，只是径直走到一边的廊柱下，林舜默默跟上，外面暴雨如注，岑五只当萧邈是心有疑虑，连忙道：“殿下放心，这记录我验过墨，是万无一失的。”

所谓验墨，是指跟其它当时的墨迹比对过，阮平到过弄玉库，确实是去年十月的记录。

“我知道。”萧邈淡淡道。

连林舜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盯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猜度道：“殿下担心东宫还有后招？我想，要是东宫有后招，陛下也不会来救场了。”

“东宫的后招不是父皇。”萧邈道。

林舜知道他的判断从不出错，于是道：“就算最后翻供，咱们也没有做错的地方，怕什么呢？”

“有一件。”虞青忽然低声道。

“你是说……”林舜不敢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