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忆再多都无济于事，向曦现在满脑子的东西在东窜西窜，她试图寻找点什么牵制住自己飘忽的思绪。她难保这里面不会有头顶上那个伤的缘故，她想要保持清醒。

于是她刻意往自己的断臂处摸去。

不是自虐，无需真正地触碰到她已从身体的、灵魂的最深处感到了震颤与痛感。这样的感受足够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了。

向曦想要回去。

回到沦陷的西北战区，回到那个早已沦为人间炼狱、虫族天堂的F3763星。

回到她的家。

无声躺在她脚边的尸体忽然发出了声音，“小子你在想什么呢？拿那脏手去碰伤口，不怕感染死在半路？”

向曦听出来了是昏迷前答应带她离开战场的男人。她视线向下，什么也看不出来，直接踹了一脚，听到男人的一声闷哼。

“听起来你死得会比我早一点点。”她道。

久不开口，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嘴里满满的铁锈味，紧接着身体的感觉跟着慢慢复苏，无尽的饥饿感如潮水涌过来。

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男人的第一个问题。

“我要回去。”

男人嗤笑一下，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明知是自投罗网还要做的傻瓜越来越少了，今天竟然让我眼瞎逮来一个。”

向曦知道他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明明亲眼见到了战场被吞噬的人类，明明看到了人类在没有机甲时与虫族巨大的实力差距，明明刚刚逃离了可怕的地狱……哪里有正常人会想要回去？

真正的正常人应该像那些蜷缩在角落的人一样，闭紧嘴，瞪大眼睛，时刻警惕着身边的一切，在看到那些看守的时候带着害怕与庆幸的情绪，甚至会病态地出现一种感激。

他们瞪大一双饱受鲜血摧残的眼睛，一张嘴张张合合，下一瞬落下泪来，让一群无恶不作的星盗浑身恶寒竖起汗毛。

被卖掉也好，被拉去做奴隶也好，不论是做什么都好。看着朝夕相处的即便是仇人被一点一点蚕食血肉，肌肉组织不经意间迸溅，瞳孔保持着放大状态的眼球无声地滚到脚边……

亲爱的安图神啊，保佑你的子民吧，保佑你的孩子吧。他们祈求。他们过去的祈祷并不那么虔诚，不过若是这一次，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作用也好，他们将会成为安图神最忠诚的信徒。

黑暗中的男人与女人都在午夜时分无声地两手竖直，掌心对着胸腔前方一点，开始祈祷。

向曦收回了视线。

她在努力思考怎么尽快返回那个满目疮痍的星球，在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关头不择手段的情况下，就算只是看一眼熟人的尸体，就算是自己一起葬身于那里当虫子的肥料也好。

她尚且不知道脚边那个男人是靳南堂，尚且不清楚帝国纷繁复杂的分布情况，否则她一定会对着脚边的人，那个被她觉得出现了麻烦的人情债的加以最后的利用。

帝国皇室为先，后是各大贵族，靳家当是皇室之下的第一氏族。靳南堂是如今靳家家主的幺子，最会整幺蛾子。

靳南堂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星盗穷得要死，连个灯都不舍得开，转而又借着昏暗的缝隙的光观察他顺手拉来的小东西。

好吧，全身都是血，毛都看不见。算了，傻逼也没什么好看的。

靳南堂移开视线，把裤子上的扣掰开几个，让腹部的伤口喘口气，转头看见一双放空的眼睛，险些让他弹起来。

他恐吓道：“怎么？再乱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然后眼睛的主人忽然聚焦了眼神，飞快挪开，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靳南堂“啧”了一声，确认了一番东西还在，继续躺着。

他此行是为了在F3763拿到一场拍卖会的走私品，并且暗杀几个有名的星盗头目。本来对于他而言这种任务不算什么，谁知道才干了前半部分，后面就紧接着爆发了虫族。

弹药不足也没带机甲，回去检查想要暂时撤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移动舱被横冲直撞的虫族误伤，以他那点修理功夫来看是报废了。

他只能用为数不多的弹药硬撑。

好在，在他想要缺德一点拿地上的尸体挡一阵的时候，一个冲得飞快的不明物体抛过来了点武器。真别说，在这种鬼地方能够有武器真是烧高香了，而且还是能源枪。

靳南堂于是在看了会儿戏以后把“救命恩人”一起拉上了星盗的飞船。

事实上靳南堂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道德的人，放着一个企图用武器换自身安全他也确实帮着挡了好一阵的人不管，他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不安。

只是在逗弄小孩的时候看着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莫名觉得和过去的自己像极了，一种莫名其妙灵魂上的共鸣。

他们都是一样的桀骜不驯的犟种。

总算能够理解别人说他“像只不服管教的疯狼”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