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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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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天气情况极其糟糕,小曼还是坐着私家车准时到达体育馆参加排练。剧组其余的演员,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有开车的,有骑共享单车的,也有徒步前往的。

天空中,一朵朵状似猪又似鼠的乌云,往天边匆匆飞去,聚成一片,仿佛小鬼听见魔王发出的神秘的召唤,聚集到了一起。它们填满了半边天,像一床脏得发黑的棉被,将地平线铺盖得严严实实。小曼从飞驰的小汽车车窗里往外望,天空正好是这样一幅彤云密布的景象,让人心生惊悚与不安的情绪。

大家都到达练功厅时,闷雷滚滚,就像云层中藏着一口巨大的厚实的铁容器,如今正撞击着天边的硬物——也许是山峦,发出惊天动地的铁器碎裂的顿音。乌云的颜色愈加深了,暗了,简直是将地狱的大门展示在世人眼前。红色的闪电一闪即逝,魔鬼的嘴唇一定也不过如此的面目狰狞。雨像无数钢钉斜飞着落到地面,汇入下水道。道路瞬间便湿透,像水淋淋的黑色或灰白色缎带。窗外,雨像一层有一层的珍珠帘幕,让略为远一点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而窗玻璃上,一条又一条往下爬行的蚯蚓似的雨迹,将人的视野再度缩短。小曼告诫自己,要全身心投入排练中,但她却身不由己地时时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雨景,仿佛这场大雨将阻断她的所有退路似的。她的心神恍惚不定,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是在来体育馆的路上,司机对她说,几天前,先生向他询问过太太排练话剧的地点。

“你说了吗?”小曼紧张地问。

“说了。我不应该说吗?”司机意外地反问。在他心里有一个谜团——先生为何不直接问太太而迂回地来问他?

“说当然是没关系的。”小曼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装作坦然地回应道。

当她的神思又回到剧中人物时,她发觉剧情已推进到了高潮,就要与之鸣演那场拥吻戏了。往日,这一刻是她最为销魂蚀魄的时候,今天演起来却似偷偷摸摸的犯罪般。

尽管心境与往日迥乎不同,毕竟她靠演技掩饰了内心的差别,将罗导骗了过去。不过她的心神不宁却骗不过演对手戏的之鸣,他用惊愕的目光盯了她一眼,似乎是希望她能作出解释。

拥吻戏顺利地演过去了,小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大雨依旧滂沱,雨中,有一个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的年过半百的男人的背影,正在向体育馆的大门大步走去。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就是与她耳鬓厮磨、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的枕边人!她明白丈夫已经看见了自己刚才与之鸣演的拥吻戏了,而他的态度很明确,那便是愤怒与坚决反对,因此他才选择不发一言地离去。

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小曼假装饮水,带着自己的保温瓶坐到一边。她想起昨天傍晚吃过晚饭后,丈夫难得地留在家中,没有外出应酬。他抽着雪茄,以轻松自在的语气问:“《燃烧》里有没有亲热戏?”

小曼心里咯噔了一下,撒谎道:“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没有!不过,也许导演会在剧终时增加一场亲热戏。”

“我的态度很明确:没有报酬、需要牺牲双休日排练我都没意见。但我的妻子绝对不能在剧中与男演员有亲热戏。”

“如果有呢?”小曼忐忑不安地追问。

“如果有,你就得立刻退出剧组!”

“可是人家已排练了那么久!”

“这我不管!”丈夫斩钉截铁地重申自己的立场。

小曼相当了解丈夫说一不二的个性,她的心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小曼不安的情绪终于还是在表演中表露了出来。罗导愤慨地命令她暂停,从表演不理想的地方重新演一遍。委屈的泪水涌上她的眼眶。之鸣及其他演员见状纷纷替她说情。面对大家的关心,她谎称小儿子感冒发烧,独自在家,雨又下得这么大,不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不知道脆弱的病孩受到惊吓了没。

排练结束的时候,天气已不那么糟糕了。像一个对老婆拳打脚踢的力大无穷的醉汉,现在酒劲过去了,陷入了沉睡。天空还下着雨,却像酣睡之人的呼吸,沉重而和缓,让人听着不再心惊肉跳,无所适从。但是小曼坐在往家飞驰的私家车里,心情却比电闪雷鸣时还不安。她想起平日将钟之鸣向丈夫描绘成歪瓜裂枣以消除丈夫的怀疑与妒忌的做法最悔莫及。因为这样做初看似乎消除了他的疑虑,但当丈夫见到英俊无比的钟老师本人时,那个谎言便不攻自破,只能解释为她对他动了心,着了迷,希望在烟幕弹后面无拘无束地爱恋这个美男子。

小曼记得初见钟之鸣的那一天,她久违的少女的情怀回来了。她回到家,迈着像醉汉似的跌跌撞撞的步子,登上二楼的主卧室,从书架上排成一列的加缪的作品中扳下一本——恰好是《局外人》。她打开了,作家那帧传世的中年黑白相片呈现在激动得浑身发颤的她的眼前。如果这两个男人生活在同一年代,同一国度,无疑世人将视他们为孪生兄弟。啊!世界上为何竟有如此酷似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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