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苦海
肩头睡着了,伯施和瑞隆变出一只大船,九人登船,逆风西去。
杨瞳浅寐中低声问:“去迷魂谷吗?”
严都平亲了亲她:“迷魂谷是昆仑结界,就不去了。”
杨瞳撒娇:“可是我还未见昆仑。”
“天之下,已无昆仑,所见皆是,亦都不是。”
“可是玉山真切。”
“玉山,是梦中昆仑,真亦假,假亦真。”
杨瞳已无心力体悟玄妙:“那便梦中去寻吧。”
一直走到水浅风凉,船不能行的地方,他们随风达一处海岸,隐约看到海的尽头有座岛,金光闪闪,伯施问:“这里就是苦海灵山吗?”
瑞隆望着远方:“倒是真的不陌生。”
朱天麟也看着茫茫海面:“很像冥海。”
严都平还搂着杨瞳:“同出一源,自然像。”
朱天麟问:“如何能过得去?”
道喜猜:“乘风过去?”
严都平抬手变出一只梵铃,“叮铃铃”一声脆响,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竟起了波浪,零零碎碎的铃铛声把七人的思绪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一起生活在灵山。
灵山青莲峰上有个青莲池,池子里养了一条小金龙,一只硕大的贝壳,池边有一丛鸡冠,一方不大的空地上种着一粒玛瑙,一粒花种,一株兰草。兰草日渐茂盛,却不见身旁的种子冒芽。
后来兰草有了灵识,以为身边空地种的是同类,想她久不发芽可能是种子坏了,于是伤心落泪,泪珠浸入土中,没多时空地上便长出了细藤。
细藤上开一种青色的小花,小花长成姑娘,姑娘为佛祖理经,每日累了,会出来浇花,喂鱼。青莲峰的经楼有书案书架,案上有珊瑚盆景,姑娘平常不用笔,但有一方琉璃砚常做镇纸,她的窗边吊着一串银制风铃,从窗子看出去,一眼就能看到池边的兰草。
这些几乎是青莲峰上的全部,姑娘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了好久好久,从未有客来过,她也无法去到别的地方,每日除了翻经书,就只有喂鱼,浇花,发呆,听风……
姑娘离开那里是因为寂寞,她渴望自由,此番回去,岂不是又要开始青莲峰上日复一日的折磨?
他们七个站成一排,隔着千年记忆,隔着茫茫冥海,依然能感受到姑娘曾经的绝望,和她离开灵山时的决绝,她是一定不想再回去的……
明珠几乎要哭出来,回头对严都平说:“先生,不要送公子回去吧。”
严都平捏着铃铛:“以后有你们,日子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难捱了,你们一定,照顾好她,风大的时候,让她添件衣裳。”
伯施点头:“活下去,才最重要。”
另外几个有先有后都点了头,他们心口蔓延而出的金光慢慢与远处灵山上的金光交会,连成一线,苦海上的波浪声渐渐大了起来,严都平怀里的杨瞳被吵醒,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醒来,正要施咒让她接着睡,杨瞳却异常冷静地问了一句:“这里就是灵山吗?”
严都平不敢看她:“嗯,灵山,我们在苦海边。”
杨瞳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严都平,有些失神:“官人,你说过,永远都不会抛下我,不会让我一个人生活,许我一辈子都跟着你,不管什么原由,我都不能离开你身边,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上。”
“瞳儿……”
“现在我还活着,你也活着,你却要把我送走,你可知我和佛祖有约在先,若回去,就再不能踏出青莲峰一步了……”
严都平捏着拳:“知道。”
杨瞳转回身看着他,满脸泪痕:“我其实,没有那么怕死,如果时日无多,我还是想待在官人身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严都平忍着泪,声音也有些哽咽:“瞳儿,你不会死,我们不可以输给天尊,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我也不想输给佛祖啊,我受了许多罪才离开这里,我一个人在山上生活了三千年,没有人陪我,没有人和我说话,好不容易能走了,又在这苦海上飘飘荡荡好久……官人,我想留在罗酆山,那里才是我的家,我只是杨瞳,不是什么侍经使者,你是我的师父,我的夫君,为什么要分开?”
她单薄的身子在无助和迷惘中颤抖,严都平上前抱住她,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你先去,为夫,为夫再想办法。”
“师父,哪怕你骗我,我也相信你。你可要永远永远记得我,我很爱你,如果我最终,还是死去,那我一定会哭,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想你。”
杨瞳侧过脸,吻了吻夫君脸上的泪:“是心泪呢,官人,不要伤心呀。”
严都平挤出一个微笑,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最后的温度。
苦海上映出一架金色的桥,有一股力量拽着杨瞳向后,严都平松开手,两人相视无言,渐行渐远,待金光消退,严都平就再也看不到杨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