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种的讨论
一旦他不再叫她“泥巴种”,就意味着,他后悔了,他多年以来的坚持是错的,他打从一开始,叫出第一声“泥巴种”的时候就错了。 他那时候并不能承受这种转向和认错——他当时已经走得太远了,无法回头的那种远。他们全家都被紧紧拴在黑魔王那艘疯狂疾驰的船上了,毫无转圜余地。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拙劣又可鄙的借口,或者某类绝不好笑的地狱笑话,德拉科得承认,他只叫过赫敏“泥巴种”,别人都没什么资格配让他这样称呼。梅林啊,他知道这样听起来很自大、病态到令人作呕、完全不讨人喜欢,但是,诚恳地说,赫敏·格兰杰在他心里从来就与众不同。 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小泥巴种。 谁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想深究。 有什么意义呢?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是对头,是死敌,是不同阵营里互相鄙夷的对象,搞清楚那些情绪,又能带来什么改变吗?他报复性地叫她“泥巴种”,一遍一遍强化自己的认知——他们是对立面。 在前世那种混乱的状态下,唯一他能确定的事情是,她对他很特别。 特别到,重来一回,他绝不会再对她说一次“泥巴种”。 他绝不会再说了。 绝不。 “你为什么道歉?你并没有骂我。”这会儿,赫敏哽咽着对他说。那双棕色的温暖的眼睛里下了雨,这弥漫的湿意令他心里发苦。 原来,她对这个词是这样敏感。她前世曾在他面前表现得倔强、骄傲、毫不在乎,可是现在她哭了。她因为这个词而伤心欲绝。 德拉科忽然明白了,前世那些不在意的姿态都是保护色。这样骄傲的女孩,怎么会受得了此等侮辱呢?就像骄傲的德拉科也受不了别人叫他“臭烘烘的食死徒”,也受不了别人嘲讽他,说他父亲进了阿兹卡班,他是“罪犯的儿子”一样。 那些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他心头划下一道道流血的创口,直至伤疤累累、瘢痕交错,叫人看不出哪里是新添的伤害。到后来,他学着表现出满不在乎,可那并不因为刀口钝了,而是过多的疼痛令人走向麻木。 前世,他一次次这样叫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像他一样吗?在绵延不断的疼痛中伤痕交叠,在麻木不仁的外表下心口滴血吗?德拉科心头的悔恨如浪如潮,快把他自己溺死了。 “我应该道歉。替我,替我的一部分同学们,甚至是我的祖先。归根究底,这是从萨拉查·斯莱特林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顽固的偏见。”德拉科慌乱地说,给她递过去一块淡灰色的手帕。她将自己的脸埋进那手帕里,肩膀随着抽泣声一起一伏,后背显得那样瘦弱可怜。 他想试着去拍拍她的后背或者肩膀,想去安慰她,可手又停在半空中。 他有些不敢。她像是某种透明薄脆、精美纤细的琉璃制品,他真害怕一个不小心,将她碰碎掉。 赫敏抬起朦胧的泪眼,神情惶惑地看向德拉科凝重的脸。刹那间,他的脆弱和无力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是的,不可言说的胆怯、深藏已久的悲伤,都在她不经意间的一瞥里被捕获到了。而他连安慰她都要瞻前顾后,生怕令她厌恶。 她的目光让他失去了触碰她的勇气。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攥拳放下,内心酸涩不已,试图为自己辩解这一切:“有些巫师,总觉得他们比其他人优越,因为他们是所谓的纯血统,尤其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因为他们的家长很多都是这么认为的。” 面前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再是一种哀愁伤感的探究表情。“你呢,德拉科,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抽抽嗒嗒,终究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带着焦灼与黯然之色。 他皱着眉,愧疚不安又自恼地说,“我得承认,我曾经也这么以为,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现在我知道了,不是这样的。你很优秀,每门功课都很优秀。你二年级就能熬出复方汤剂,我从没见过谁在这个年纪就在魔药上这么有才华…” “噢,德拉科,别夸我了。”那些盘旋在她心底的愁云惨雾被他直白的夸奖和赞扬而驱逐得一干二净。她破涕为笑,鼻音浓重地说,“你大概是忘了我很不擅长飞行。” “这个嘛…我认为只要不打魁地奇,你在飞天扫帚上还是很安全的。”德拉科见她情绪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把自己那些无望的、后悔的、阴暗的情绪用大脑封闭术锁起来,试着开始讲俏皮话逗她。 “我好像一直没祝贺你上次比赛抓住金色飞贼,你的飞行一直很棒。哈利告诉我,就算没有那个捣蛋的游走球,你抓住飞贼的几率也很大。”赫敏用那手帕擦掉剩余的泪水,没有在那片哀伤的湖泊里沉溺太久,反而回头照顾起德拉科的情绪来。 德拉科,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