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话:泰山梁木
荀子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回答:“大概从心所欲?”
烛幽一愣。
荀子带着她缓缓地行在竹林里,烛幽没有注意,这已经是离开半竹园的方向,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老师身后,最后一抬头,竟看见眼前站着许许多多穿着弟子服的小圣贤庄学子。最末的弟子们见荀子和烛幽来了,急忙行礼,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站在对面的有严阵以待的秦军士兵,有郡吏,有信使,还有与伏念对峙的李斯,众人一一映入眼帘。
李斯本就迎着他们前来的方向,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二人,他身着官服,脸上没有表情,只朝着这边作揖:“夫子。”
烛幽下意识地挡在了荀子的面前,伏念也急急地上前来:“师叔,您怎么出来了?”
荀子冷声道:“老夫若不来,眼前的这些人岂不是要将小圣贤庄闹翻了天?”
不待伏念解释,李斯先道:“夫子这个‘闹’字可谓差矣,本相只是奉命行事,查抄禁书,肃清儒门风气,何来的‘闹’一说?还是说,夫子也对帝国政令颇有微词才出此言?”
“怎么,难道我庄内还留着禁书?先前桑海丞已带人查抄了一遍,禁令上的书,小圣贤庄可是头一个交出去,由郡丞当众立时焚烧。且不说是前来的官吏,连山下的百姓也当看见了那片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荀子说着,锐利的眸光扫过了跟随儿来的桑海丞,对方郑重作揖,脸上却是欲言又止的为难,“如此,李丞相还要进来再查一遍么?”
李斯不紧不慢道:“自当如此,孔府墙里尚能藏书,谁知这藏书楼又有多少‘墙’藏了多少书?”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伏念忍了又忍,烛幽都看到了他脸上的肌肉抽动,只听他压抑着怒气驳道:“藏书楼乃是全木所搭,一体垒建,环环相扣,层层相连。丞相在小圣贤庄待了这样多年,不会不知道其中各种关窍,这样一栋屹立百年的楼里如何能如丞相所说墙里藏书?”
李斯点点头:“不错,本相确实在此待了许多年,然本相离开的时间却更久。当初本相赴秦时,还未见一楼碗盏叮当,流水潺潺呢。”
他似是铁了心要查藏书楼,然而这楼一查,必然是凶多吉少。烛幽明白他的用意,他不过就是想拆了这天下文宗的标志,狠狠地将小圣贤庄众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以报当年荀子将他逐出师门之辱,也是在向嬴政表明忠心,表明自己早已与儒家毫无干系。
“那又如何?”烛幽轻描淡写地问他。
李斯以为烛幽不会在此时开口,一时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看向她,回答:“既然能改造出这样一片巧思的池塘,楼内自然也可改出其他。”
“你又知道了?”
“正是不知,所以才要查。”
“丞相是觉得自己不藏私心?”
“本官能有何私心?不过是一心为了帝国。”
“我与你同窗也有数年,知你心思深沉,睚眦必报。求学时便嫉妒韩非独得众信,离开小圣贤庄后立于秦国庙堂,秦王却心要韩非事秦,而后韩非身死,荀子又将你逐出师门,焉知你今日不是来报复的?”
李斯面不改色:“本相是敬重夫人,并非害怕夫人,望夫人莫要凭空污蔑。”
“污蔑?”烛幽冷笑,“那你要不要也来证明一下?阴阳家有搜魂之术,不如让我来搜一搜?”
“此事岂能与查抄禁书相提并论?”
“你怀疑藏书楼内有禁书,我怀疑你挟私报复,丞相笃信秦法,那何不遵循秦法严明公正之原则,立时证明予我与在座诸位。丞相若能让我用搜魂之术,那藏书楼要搜要烧,悉听尊便!”
李斯眉头拧起:“夫人不要阻碍了公事。秦国国法,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夫人怎敢光明正大挑战律法!”
烛幽望着他不语。
李斯见她铁了心要碍着正事,决定迂回些行事:“夫人与其在此处螳臂当车,不如想想还有什么没做的正事。夫人应当还不知道吧,咸阳学宫一案,卢生自称云中君的弟子,阴阳家自身难保,夫人却还有空在这里操心别人?”
烛幽一惊,牵扯到了阴阳家?所以自己被遣到桑海,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因由吗?她心知嬴政是在保护她,何惧李斯在这里吓人:“李丞相不必在此危言耸听,你也说了卢生是自称,难道李丞相自称一心为公就不藏私心?我阴阳家不养逆犯,更不养蠢货,陛下自然会查清此事,还我阴阳家清白。”
李斯哼了一声:“家贼难防。夫人在咸阳这样久,早便顾不上阴阳家的事,别等真出了事才追悔,就不要在此阻拦本相行事了。”说罢便要下令命人闯入。
烛幽抬手,一道禁制锁住了藏书楼的大门:“我倒要看看今日有谁敢闯。”
诸位军士不由得停下。
李斯高举起令牌,喝道:“还不依令行事!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烛幽提剑就要冲向藏书楼,却忽觉腕上一紧,她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