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话:彩云易散
“璨璨!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嬴政提高了声音,话里也含着怒气,但他不想朝她发火。
明明一贯很懂他情绪的烛幽恍若未觉:“君上就真的深情至此吗?连她的孩子都舍不得杀,是不是若她还活着,同心殿就依旧有主人?”
嬴政仿佛被她言语里的嘲讽刺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同他讲话,他按捺住腾然升起的怒火:“你听谁胡说的?”
“难道我自己没有眼睛吗?”
气氛一时僵持,烛幽丝毫不惧地向他发出诘问,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可嬴政知道,她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她如此在意吗?她为何在怀疑他?如果她一直都不相信他,为何从来不问?非要到如今的地步、到眼下的田地、造成一副无可挽回的局面才满意?他觉得她不应该是这样,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在云阳国狱之前要跟他鱼死网破的她,那是他不想提起不想再看到的场面,可她却掀开了他不想记起的全部。
嬴政冷冷地盯着她,她也直直地回望,他触及她眼底的绝望和泪意,强忍怒火想着先冷静一下——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于是他回头看向了月神。月神会意地抬手掐诀,被烛幽化解:“君上难道以为我疯了?”
“朕是怕你再做出什么蠢事。”
烛幽摇了摇头:“不会。我会听君上解释,只是不知君上打算何时向我解释?”
嬴政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去兴乐宫等着朕。”
“好,我会等着君上。多久都等。”烛幽扯着嘴角笑了笑,手腕终于从他的手中脱离出来,留下了一圈红印。
烛幽总是在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时候笑。她从前很少笑,大酺上受伤之前好像爱笑些了,但醒来之后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嬴政望着她脸上刺眼的笑容慢慢消失,放她独自离开。他不再看她,她好像有理智,又好像没理智,他一时竟搞不清楚她到底怎样一个状态。他似乎期待着她的歇斯底里,然而又害怕这样的情形出现;他应当乐于见到她还能听得进去话的模样,然而她真的如此时,他又觉得心底不安。烛幽之前问过他,他面对她的时候是不是很矛盾,他现在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她其实是在问丽姬,可若是让他顺着字面意思来回答,他应该要说是——他希望她能像个平常女子那样在他面前展现喜怒哀乐,又希望她能如他想象般的进退完美,她真的做到时,他又觉得不甘心。
盖聂带着嬴皓走到他的面前,阻止了他继续想这些细枝末节,他低头望着被吓得不轻的嬴皓,想如平常般地伸手去摸摸他的头,但一想到烛幽,便没能抬起手。他索性看向盖聂:“先生无碍?”
“无碍。多谢陛下关心。”他面色如常。
他此刻也顾不上月神的预言了:“那劳烦先生先看顾着皓儿,朕先去处理别的事。”
“请陛下放心。”
嬴政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尽管烛幽问出了那么尖锐的问题,可他也从未想过盖聂会背叛,他的先生尽心尽力,始终如一。他离开后并没有立刻去见她,他原本就是撇下了一堆政务临时离开的,也必须要先把那些事情处理完才能干别的。他希望她能借此机会再冷静一下,他也要想想到底要怎样回答她可能问出的问题。嬴政一向自信,可感情是他也不擅长的事情,遇到这些问题时也会本能地踌躇。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被烛幽影响了,她的准则就是做不到就放弃,负担倒是会少很多,但问题却得不到解决……她可真是。
虽然强迫自己尽快地进入工作状态,可今日的波澜实在是不容易在他心底平息,感觉效率着实低下了,嬴政终于放下了笔,去往兴乐宫。这座宫殿和高耸入云的鸿台是他送给烛幽的礼物,比起一座空有名字的同心殿,难道不是一座花了他许多心思的兴乐宫更能说明问题吗?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宫里不见烛幽的影子,他毫不犹豫地屏退左右独自登上鸿台,还未行至台顶便听到了一阵琴声,那不是渥玙之乐的声音,而是那把仿制的绕梁,她正在奏《氓》。他听她弹过那样多次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将感情融进琴声里,凄切哀婉,如泣如诉,可偏偏是这一曲……她真的很伤心。他静静地望着她席地而坐的背影,她坐得那样直,那样挺拔,可又极其僵硬,好像只要弯一下腰,整个人就会折断似的。等她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悠悠的琴声渐歇,嬴政才缓步上前。她明知他来了,却迟迟没有动作,他也站在她身后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她望着星空,他望着她。
过了许久,她低低地开口:“我总能找出一些证据证明我一开始就错了。就像这把给我的绕梁……真正的绕梁早就没了,我手中的这把是毫无疑问的仿品,就像我一样,终究是比不过丽姬。”
嬴政微微皱起眉头:“朕真正给你的分明是渥玙之乐。”她得到绕梁明明就是一场误会。
“但是我拿到渥玙之乐的时候,君上看到的也不是我吧?”
“……你不能总看这些。”
“哦?那看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