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话:朝暮为谁
,她分明感觉到心脏和大脑都在绝望地叫嚣着什么,可身体仍旧像在执行什么程序似的按部就班地行动。她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筹谋过万一她遇到今天的情况要怎么办,可她却在几乎没有思考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对步光下令,径直来到乐府,半点不耽误地去找那个人。
她见到高渐离的时候他正在擦拭手中的筑,他先是被星魂封住了武功,套上了镣铐,之后又被赵高刺瞎,在烛幽看来已经毫无威胁。她从来不多话,而且现在也不需要他用言语来回答,她会自己去看——只有记忆是不会说谎的,问讯在阴阳家的拷问程序里是不存在的。所以她并没有回答他“是谁”的疑问,连脚步都未曾放轻,下咒、举阵一气呵成,瞬间潜进了他的识海。
高渐离的反应比她预计得更激烈,他抗拒着她的侵入,可惜他不是韩非那样的天选之人,无法将她强大的精神力赶出去。烛幽强硬地镇压着他的反抗,蛮横地扫过他所有的记忆碎片。乱世人皆苦,高渐离少时少有快乐,成年后那些闪着光的快乐的碎片总是与两个人有关,一个人叫雪女,另一个便是荆轲。他记忆里的荆轲温暖而强大,脸上总是挂着无拘无束的微笑,想法总是能与他相合,虽然他并不会乐器,但总是能听出他乐音里的情绪。穿梭在碎片里的烛幽断断续续地接收着各种各样的讯息,比如丽姬是他的师妹,也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比如他也曾酒后哭诉嬴政掳走丽姬的暴行;比如他也犹豫过是否要接下刺秦的重托;比如他提到了秦宫里有他的朋友,那个人叫盖聂……
烛幽用少有的耐心看完了这些,忍着识海的剧痛等着荆轲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然后脱身而出。她的脸色比昏迷过去的高渐离更加苍白,还未散去的疼痛令她站立不稳,不得不暂时委坐于地。步光上前来扶她,她摇摇头挥开了她的手。那股晕眩更加地明显了,烛幽有意识地观察着四周,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谁拎着在摇晃似的,险些在她的眼底糊成一团。她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她太过蛮横的行为遭到了反噬,还是因为真相令她太过无法接受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她也没有心情去想,心里想着该休息,可身体却还是行动了起来,她要去做下一件事。
命运是公平的,她既然有不擅长的事,便总有擅长的事。烛幽的直觉总是没有根据地准,一旦她有了什么猜想,最后的结果往往就能印证,于是这次也不例外,那些线索早就列在她的眼前,她要验证也太过容易,以至于她觉得更加荒谬——怎么能那样轻易地就被她发现了呢?嬴政是觉得她不会在意吗?还是说他不在乎她在不在意?可怎么也应让她多废些周折,这样才对得起这个真相带来的冲击吧?或许无论怎样的周折,她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总会这样轻易地被击碎了心防。嬴皓,这个本应叫做“天明”的孩子是荆轲的血脉啊!丽姬怀着荆轲的孩子被掳进宫,嬴政发现之后不仅没有让她把孩子打掉,反而让她生下来,起了相似的名字,还在她为荆轲殉情之后将天明抚养长大……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烛幽看起来神情清明地走在去往嬴皓居所的路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此时唯一清晰的只有《氓》的旋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难道不明白吗?她当然明白。可就像从前说的,她虽然懂的很多,却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便只是空谈罢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曾经那么喜欢丽姬,她的宫殿叫同心殿,她的孩子是荆轲的,她追随荆轲而去,他却保留了那座宫殿这么多年,却教养了那个孩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能狠心地将丽姬曝尸荒野,下令不准收殓,还能笑着站在和丽姬一模一样的她面前,将她贴心呵护,将她保护起来,为她建鸿台,同她谈论永远,她觉得可怕又可恶,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或许丽姬喜欢那样华丽娇俏的打扮,所以他要她也如此;或许丽姬喜欢习剑练剑,所以他也欣然她如此;或许丽姬喜欢出行喜欢打猎,所以他便也带她去。可丽姬留给他的回忆分明是灰色的,这一切都未曾发生,所以他为她做的那些都只是为了让她成为他所向往的丽姬吗?她就只是他弥补曾经的工具吗?可她分明是阴阳家的山鬼,她明明比她先出现在他的世界,她只是稍稍地绕了些远路,就注定如此吗?她哪里比不上那个人了呢?她可以助他平天下,可以为他追寻苍龙七宿,可以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可以将一切都交付给他,她只是想他看到的真的是她而已,可偏偏就连这一点都实现不了。她以为她捧给他的是她最为珍贵纯粹的感情,他定然也会感知到这份心意,应当珍惜,可谁知道那于他而言只是个虚妄的影子罢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烛幽提着剑冷冷地望着惊愕的嬴皓,面无表情地吐字:“你真的太碍眼了。”他本该死去的,在他出世前、在他的母亲死去时,可他活到了现在。
“……母妃。”他气弱地后退。
“我不是你的母妃。”烛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原本凝滞不前的寒气顺着剑尖直指向嬴皓脆弱的脖子,她再也不想听见这两个字了。
“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