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话:坠欢可拾
雨不知不觉下大了,嬴政提着沾湿的衣摆迈进殿里,侍从们纷纷跪下行礼,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想也不想地直奔占星台。上次他在台下等她,而这次他决定亲自上去。沿着蜿蜒的楼梯一直走到顶层,那里是一个宽阔的圆形平台,中间是一片无顶的空地,一圈连廊围着四周,正中央还有一层台子,那里才是真正占星的地方。烛幽坐在连廊下,但窄窄的廊顶并不能为她遮风挡雨,嬴政一眼就看到她几乎湿透的外衣正在滴水,雨丝扑在她的脸上,而她浑然不觉般地仰头望着天。他取过赵高递来的雨伞,示意他们都不用跟上,独自沿着连廊走到她的身边,为她撑开了一把伞。
烛幽看了一眼头顶的竹骨伞,还以为是星魂回来了,但转头一看,竟然是嬴政:“……君上?”
嬴政垂首望着她:“身上都湿透了,染上风寒怎么办?”
烛幽眨眨眼,一滴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滚进了她的眼睛,她抬手一揉,放下手后眼眶红红,像是哭过一般,让嬴政不由得心软。
“君上怎么来了?”
他向她递出手:“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错了。”她飞快地认错,但伸出手时犹豫了一下,想将手上的水渍擦干些,但奈何除了背上就没有一处是干的。嬴政索性直接将她的手握住——果真一片冰凉——他轻轻地用力,让她翻身转回廊下。
烛幽在他面前站好,他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将她的脸擦干:“回去洗个热水澡,喝了姜汤再睡。”然后拉着她就往台下走。
赵高早就带着侍从们去门口等着了,整个占星台都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剩嬴政上楼时留下的脚印。他牵着她的手往下走,其实这个姿势让跟在他身后的烛幽走得并不是很方便,她想让他放手,但怕惹他不快,就只好将就着用别扭的姿势跟着。她小心地控制着踩到下一级楼梯上的时机,生怕踩到了他拖行在后的衣摆。可烛幽近来十分地乌鸦嘴,常常是顾虑什么,什么就会发生——她终于在踏出某一步时不慎踩到了他的衣角,他毫无所觉地迈出下一步,于是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楼梯上坐,还是以一个滑铲的姿势。前面的嬴政感受到阻碍,正要回头,可烛幽一脚戳在他的小腿,他便也一滑,跟着向后倒去。他们两人就叠在一起“笃笃笃”往下滑了几级楼梯,嬴政伸手抓住了扶手,好不容易止住了要一滑到底的趋势。
烛幽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碎成几瓣了,痛得难以启齿,她勉强压住伸手去揉一揉的冲动,强行停下因为疼痛而不自觉抽动的唇角。前方的嬴政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背对着坐在她两腿中间,肩膀微微地颤抖。幸好殿里没人,否则这样的窘态被他们看到,指不定那些人今晚就得被灭口。
“璨璨……”
烛幽觉得嬴政好像是咬着牙在叫她,可这个时候还能这样叫她,她不由得对帝王的忍耐之心生出一股强烈的佩服,哪怕是韩非,在这个场景下恐怕都已经忍不住叫她全名了吧。她伸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示意自己没事,而他深呼吸了一口,慢慢地扶着栏杆僵硬地爬起来,转过身。
“阿嚏——”烛幽淋了老半天雨的效果十分不合时宜地显现了出来,所幸她还记得不要直接喷到嬴政的脸上,向旁边转了转头,可好死不死地仍是喷到了他伸过来的手上——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要伸出手来扶她呢?
“……”
“……”
烛幽僵硬地看着眼前正微微颤抖的手,然后转动眼珠偷瞄这只手的主人,只一眼,立刻乖觉地抬手捧住,用衣袖囫囵擦干净,紧紧地牵住:“先洗洗再走吧。”
嬴政的脸肉眼可见地比先前黑,烛幽生怕他一生气拂袖而去,让事态愈发僵硬:“对不起,君上,我不该去淋雨的。”
“……”他仍旧没说话,但烛幽清晰地看到他的嘴角抽了抽,虽被紧抓着不放,仍坚定而缓慢地将手抽离。她如临大敌般地盯着他,他甩了甩袖子,居高临下地说出了最终判决,“你,自己走回去。”
烛幽还坐在原地,痛倒是不那么痛了,她半倚栏杆望着他写着“生气”的背影,头一次“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该笑,可实在没有控制住。嬴政似有所觉地转过身,看到她的笑容时愣了一下,但仍不打算收回前言,决绝地继续往外走去。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笑够了,揉着屁股站起来,尾椎骨上一波一波的钝痛绊住了她的脚步,因为嬴政倒下时半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小腿也正痛着,立刻要她走回去可真是个折磨。她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去,大概是嬴政下了令,所以也没有侍女敢上来帮忙,她慢吞吞地走向宫门,嬴政竟还坐在轿辇上等她,赵高在朝她笑——他坐着,她走着,一块儿回章台宫,可真是个别出心裁的惩罚。
见她来了,轿辇立时起步,只有赵高捧了把伞递到她手中。烛幽觉得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这会儿拿把伞属于画蛇添足,但她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撑开了跟在轿辇的旁边。嬴政高冷地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完全不想说话。